第十六章 木乃伊(第3/7页)

盛夏绕过警戒线,从学校与主题乐园的空隙进去。1999年,欧阳小枝消失的魔女区,杂草隐藏的地下室入口,死神吠叫两声。隔着防毒面具,像男低音的歌唱。她犹豫着,但没进去。失乐园背后的围墙,部分已坍塌,她从缺口翻进去。绕过几项游乐设施,鬼屋已经消失,变成宽阔的天坑——如昨晚游戏世界所见。

三十九个鬼魂,还有三十具被遗忘的骨骸,清理出来重见天日了吗?

她望天,死神对着刺眼的太阳狂吠,像一枚即将爆炸的核弹,几乎要将她整个灼烧殆尽。

漫长的盛夏,眼看要过去。脑中那颗肿瘤,已被点燃引线,火星四溅,向着死神的家门口,一路狂奔……

神啊,救救我吧,在抓到灭门案的真凶之前,请让我再多活一天!

盛夏带着死神,穿过这片瘟疫之地,呼吸着致命的化学气体,来到旋转木马边上。

二十多个木马,静止在生锈的铁杆下。防毒面具过滤掉化学气体的同时,也让死神的嗅觉变得无比迟钝。大狗走近一匹木马,突然疯狂吠叫,差点把盛夏拖倒了。它发现了什么?

这匹油漆剥落的木马后背,凸起的五彩马鞍之上,躺着一只血淋淋的手。

手。

死神继续吠叫,声音连绵不绝……

红发少女静静地看着这只手。从手腕被整齐地切断,裸露出血管和骨骼,还有神经,就像一个标本,但从皮肤的光泽来看,又那么新鲜。好像一分钟前,它还在某个人的手臂上,灵活地剥开一个橘子,或握笔写下一段话,或抚摩异性的唇……

这是一只左手。

手掌向上朝天,五根手指头张开。男人的手,浅棕色,皮肤粗糙,还有轻微的茧子。

阳光照在纵横交错的掌纹上。看手相是盛夏的强项。男左女右,他的感情线很短,婚姻线很长,命运线的组合奇特,智慧线长得很好,最好的则是成功线,生命线中规中矩。总而言之,他的命不错,但很凶。

谁的左手?

一只苍蝇飞到中指上产卵。突然,大脑仿佛被凿开一个洞,无数阳光与尘埃泄露进去。那只左手,粗暴地深入她的颅腔,捏碎不断分裂繁殖的癌细胞。

盛夏已有答案。

一小时后。

周围全是警察,就差给她上手铐。盛夏被强行戴上口罩,红色短发和白色口罩相映照,配上黑色大狗的防毒面具,像游戏世界里的NPC(不受玩家控制的角色)。

太阳光越过摩天轮的最高点,将巨大的网格与轿厢阴影,斜斜地投到旋转木马上,也让叶萧的脸庞处于明暗交错之间。他的手背上还有输液时贴的创可贴。白口罩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还有标志性的眉毛。凌晨,他在失乐园的遗骸挖掘现场,大量化学气体从地底泄露,他当场昏迷被送到医院。医生说他至少得休息一周,是否中毒或有后遗症,还需慢慢观察,也可能潜伏多年后暴发。他接到盛夏的电话后,立即从医院冲了出来。

他来不及骂盛夏一顿,便开始勘察旋转木马的案发现场——谁的左手?

阳光下的马鞍,摊开的手掌,五根手指所指的方向,就是原来鬼屋的位置:三十九个鬼魂所在地。

想必是某种特殊的含意,又像是宗教般的人体献祭。

这只手的切口非常整齐,不是普通的刀具所为,更不可能是被斧头砍的。刀具精确地切过腕关节桡骨与手掌骨之间的缝隙,很可能是手术刀。但要是切的位置不对,手术刀也难以切断骨头,除非像截肢那样用医学手锯。作案人很可能是个医生,或在屠宰厂工作。

他隔着口罩问专案组的小警察:“乐园医生有消息了吗?”

“没有,全城都在寻找他,不仅是我们公安局,还有网友。”

小警察展示了他的微信朋友圈,已被“医生失踪”与“十八岁红发魔女”刷屏了,占据最近二十四小时的网络热搜词前两位。

拍照片、取指纹等常规流程后,勘查人员用镊子夹起这只手。从伤口的鲜血干涸程度,以及皮肤松弛度和腐烂情况,可判断截断时间不久。上午八点,清理出绝大多数遗骸,现场人员基本撤离。盛夏发现这只手,是在十点零五分。凶手只能是在八点到十点之间,翻墙潜入失乐园,将这只手放在了旋转木马上。

叶萧骂不动她了,隔着口罩说话太累。他派人把死神与少女送走,严禁她再闯入这片禁区。

“你也要注意身体,我可不想等自己死了,连个送葬献花的人都没有!”

盛夏不耐烦地扯下口罩,拖着死神离开。

午后,公安局传来消息。叶萧正坐在南明路边,在烈日之下,跟同事们一起啃盒饭里的鸡腿。

那只左手,经过便携式DNA快速检测仪检测,确认属于左树人。暂时还无法确认,凶犯切下这只手的时候,左树人是活人还是尸体。

他的右手还在吗?叶萧想。

下午两点。

门铃响了,盛夏花了一分钟,才打开层层设防的大门。隔着铁栏杆,她看到一个肥胖的男人,有只眼睛肿着,昨晚刚被人揍过吧?他戴着一枚黑袖章——家有丧事的标志。有谁死了?前来报丧?她妈没有亲戚,死去的老爹那边亲戚极多,但她从不与他们来往,滚吧!

你是谁?那个名字,两个字的,到了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死神原本在乱叫,却一下子安静了,鼻子嗅了嗅,似乎认出这个男人,尾巴欢快地摇起来。

“我是霍乱。”

他自报家门后,盛夏才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哎呀,几天不见,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好吧,前些天差点被人砍死。”

居然把霍乱忘了!这张脸多么有标志性啊。她的大脑受到癌细胞扩散影响,记忆力严重下降,真他妈糟糕!

怪蜀黍的庞大身躯背后,还站着一个小警察,犹如押送囚犯的看守,对她说:“这个社会渣滓说要见你,叶萧警官要我们时刻保护你,不能让人进你家。”

“让叶萧去吃瑞典鲱鱼罐头吧!这里不是监狱,我也不是犯罪嫌疑人。”盛夏瞪了小警察一眼,“霍乱是我的……表叔,让他进来吧。”

小警察被迫放行,嘴里碎碎念着:“我天,这是什么样的家族啊?!”

霍乱走进客厅,一眼认出了死神——他是小倩的叔叔,当死神还是条处于青春期的小公狗时,他就经常带着两个女孩和它,到南明路上追着夕阳玩耍。所以啊,他跟死神的关系可热络了,像失散多年的亲戚。也只有他敢抱着死神的脑袋,掰开狗嘴触摸锋利的牙齿。

“谁死了?”

盛夏指了指他胳膊上的黑袖章。

“我老妈。”霍乱平静地回答,“上周刚走的,胃癌拖了两年。如果你愿意给我‘白包’,我不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