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阿努比斯神

阿努比斯,负责末日审判之天平,在天平的一边放羽毛,另一边放死者的心脏,如果心脏与羽毛重量平衡,此人就可以上天堂。如果心脏比羽毛重,这个人就是有罪的,会被打入地狱,成为魔鬼的晚餐。

9月1日,清晨七点。

叶萧的鼻孔中充满消毒药水气味,几乎一宿未眠的他,蜷缩在走廊座椅上小憩片刻。

他梦见了长着狗头的男人。

不过,这仅限于他的想象……2012年失乐园少女奸杀案,嫌疑人留下过若干模糊的照片,都是马戏团的客人与他的合影,成为一度张贴在全市各地的协查通告。有许多市民向公安局投诉,通缉令上的照片过于恐怖——更多人使用“怪诞”,以至半夜坐电梯吓得半死,小孩子还做了噩梦,警方被迫撤掉所有通告,避免引起社会恐慌。

五小时前,叶萧在南明高中的电脑机房,接到盛夏的求救电话。凌晨两点,他将信将疑,来到废弃的主题乐园。孤身一人冲进鬼屋,地上全是碎玻璃,还有新鲜血迹。他感到某种危险,从腋下掏出手枪,小心翼翼沿着墙根行走。绕过几个弯道,推倒影影绰绰中的贞子与吸血鬼塑像,他发现了倒在地上的乐园。

他还活着,年轻的医生处于昏迷并流血的状态。

同时,叶萧听到少女的呼叫声,在一口深井的边缘,发现了被困住的盛夏。

大批警力赶到失乐园,将乐园和盛夏送往最近的医院。警方彻底搜索鬼屋,连带附近的游乐设施,没有任何发现。叶萧回想整个过程,如果在黑暗的鬼屋,嫌疑犯——不管是否狗头人——躲藏在背后袭击,自己很可能也会送命。就这样牺牲,好像有点莫名其妙?算不算因公殉职?妈的,就怕连个烈士称号都没捞到,只为了一个红头发的雀斑妹。

叶萧先去急诊室看乐园。三个小护士围着受伤的乐医生,简直要为谁给他包扎伤口,谁为他清理扎在肉里的碎玻璃,谁又服侍他喝水吃药而大打出手……

乐园刚醒,向叶萧打招呼,然后遣散他的“后宫”。

“你可真受女人欢迎啊。”

“叶警官,你在讽刺我吗?感谢你救了我的命。”

他的伤势不算严重,是被高空坠物砸晕的。但如果偏两厘米,玻璃可能会割破颈动脉。

“盛夏好像很信任你,让你半夜陪她去鬼屋。忘了我警告过你的话吗?”

“你误会了,我告诉过她,我要为焦老师复仇,或者说,为了他的儿子焦天乐。我和盛夏有共同的目标和任务——希望能够帮到警方。”

“你觉得是谁要杀你们?”

“灭门案的凶手,有人要阻挠我们的调查。”乐园从病床上爬起来,拔掉插在手背上的输液管针头,“盛夏在哪里?”

红头发的十八岁少女,就在急诊室的另一个房间里。她并无大碍,只是掉下深井时,磕了几个乌青块。

“你还活着!”她看到乐园,就像黄鼠狼看到鸡,“抓到那个怪物了吗?”

“没有。”叶萧摆出审问的姿势,“也没找到你丢失的‘蓝牙耳机’。”

“一定被那个怪物拿走了!唯一剩下的‘蓝牙耳机’,我不会还给你的。因为,焦老师给我的任务,‘宛如昨日’的游戏程序,我已全部完成,这是应得的报酬。”

“昨天半夜,接到你的电话之前,我已经在电脑机房里玩过了。”叶萧眯起眼睛,不晓得该怎么形容,笼统地一笔带过,“很特别。不知道你看见的,跟我所玩的是否相同?”

“有没有看到1999年的欧阳小枝?”

“没有,我都不知道自己进入的世界是哪一年。”

“下次你再体验‘宛如昨日’,也许就会看到我。”

盛夏讲述了自己在游戏世界的所见所闻,包括从南明高中后边的墙角下,挖出装着黑色石头和布娃娃的铅笔盒;她跟欧阳小枝一起目睹了1998年12月的大爆炸,紧接着救助了流浪狗“死神之母”;还有魔女要她从大烟囱底下挖出鬼魂的秘密……一口气说完,她口干舌燥,喝了杯牛奶。

乐园这才吭声:“我是脑神经内科的医生,我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刚才你所说的一切,可能并非在虚拟现实游戏中的所见,而是一种具有强烈逼真感的幻觉。”

“放屁!”

“盛夏同学,你别忘了,你的脑子里有恶性肿瘤。产生各种奇怪的幻觉,是脑癌患者经常发生的病理现象,就跟头晕、视力下降、癫痫一样。”

叶萧又给她补一刀:“还有啊,你说你在鬼屋里头,见到了狗头人,我怀疑也是你臆想的幻觉——人在绝望和恐怖的环境中,很容易想到噩梦里出现过的东西。”

“大叔,我可以骂脏话吗?”

“你妈妈没教过你对大人说话要有礼貌吗?”

“对不起,我妈被你们关在精神病院,没空教我这些狗屎一样的礼貌。还有啊,狗头人不也是你的噩梦吗!亲爱的警官。”盛夏从病床上跳下来,面对两个男人,子弹似的射出一串字,“没——有——亲——眼——看——到——并——不——表——示——不——存——在!”

她先看叶萧的侧脸,线条分明,嘴边爬满胡楂,每个毛孔都在喷射激素。再盯着乐园的正面,像一匹雪白的纯种小公马,在夏洛克·福尔摩斯经常光临的庄园长大。这两个男人,南辕北辙,就像一套小说的名字——冰与火之歌。

下午,叶萧开着白色大众,来到另一所中学。

这个学校只有初中部,位于旧市区的中心,教学楼和操场狭小逼仄,附近有大片即将拆迁的老房子。课间休息,初中生们打闹着奔跑,看到老师就低头走过,跟二十多年前的他一样。他的调查对象是五十岁的女教师。

“1994年到1997年,欧阳小枝在这间教室读完了初中,当时我是全校最年轻的班主任。”

“陈老师,能说说你对她的第一印象吗?”

这些天来,除了每晚蹲在南明高中的电脑机房,他还调出了与欧阳小枝有关的所有档案。叶萧决定任何一个环节都不放过。

“那双眼睛毫不畏缩地看着你,要在你脸上盯出个洞来!照中国人的习惯,这很没教养。我当时就教训了她。初一开学那天,她的穿着打扮很差,同学们都用鄙视的目光看她。1994年,来学校办借读手续的,是欧阳小枝的姑姑,很有气质的女人,常年在日本定居。她说小枝这孩子很可怜,刚出生爸爸就死了,妈妈改嫁后死于难产,小枝成了孤儿,只能寄养在叔叔婶婶家里——但我从没见过,每次开家长会,所有同学的父母都来了,唯独小枝没有。她说奶奶对她很好,初一期末考试前,奶奶患脑溢血去世了。她连续眼眶红了一周,我想是再也没人关心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