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黑色石头(第2/5页)

“焦可明很聪明,老师们都觉得他会有大成就,没想到转了一大圈,又回到母校做了穷教师。三年前的同学会,他没精打采,在角落里没说过一句话。我特意问他,家里有什么变故,他不回答。现在想来,就是儿子有先天畸形的缘故,真可怜。我们这些老同学,只会越来越少,一个接着一个死去,无论死在病床上,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对吗?”

“你的每句话都像是真理。”

“7月中旬,有人给我发了份快递,拆开来却是个‘蓝牙耳机’。”

田小麦从抽屉里翻出来,原来的快递封套都在。叶萧接过来一看,毫无疑问,就是“宛如昨日”的硬件设备。

“我用过一次,但我害怕回忆,不敢再用。只要有Wi-Fi环境,用蓝牙连接设备,就会有自动提示。前两天,我听说焦可明死了,忽然想到这个东西,不知跟案情有没有关系,就给你打电话了。”

“小麦,你给我提供了重要线索。谢谢你。”

“‘宛如昨日’,究竟是什么?真的是焦可明快递给我的吗?”

叶萧却把设备塞进包里:“这是证据,我要带回局里,最好永远不要再碰。请你看张照片。”

打开手机,屏幕上有个目光幽深的少女——焦可明微信公众号最后一篇的内容。

“欧阳小枝。”田小麦清晰地说出这名字,“是我在南明高中97级二班的同学,这张照片大概是1998年或1999年拍摄的。不过嘛,到了高二下半学期,我们更习惯叫她魔女。”

“魔女区也跟她有关?”

“是,1999年的暑期,她消失在学校附近的地下仓库,那地方后来有了魔女区的名字。”

“能再详细点吗?”

叶萧的笔记本又被记得密密麻麻。

她给自己开了一罐啤酒:“小枝长得不错。她看人的方式,盯着别人的眼睛,让你无法逃避——就是那双眼睛,让我害怕。南明高中是寄宿制的重点学校,我跟欧阳小枝住一个寝室。她睡上铺,我睡下铺,但我们平常说话很少。没有女生愿意跟她交朋友,总觉得她有些奇怪,或者说有些讨厌,也许是同性相斥的缘故吧。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她的胆子太大了!”

“怎么说?”

“高二那年,南明路常发生强奸案,女生们都不敢出校门。就算晚上睡在寝室,也得提心吊胆,想着色魔会不会摸上门来。那时学校围墙很矮,很容易翻墙进出。有天晚上,小枝在南明路的另一头,独自抓获尾随的强奸犯,直接扭送去派出所。听说她下手非常狠,那男的残废了——几乎被阉。他承认强奸过七个女孩,但主动报案的受害人只有两个。南明路太平了许多,女生们也敢晚上出门了。虽说小枝是为民除害,但她承认自己是以身做饵,引诱强奸犯上钩的。”

叶萧看过南明路上所有刑事案件的卷宗,他记得那个案子——强奸犯被判了无期徒刑,至今还蹲在监狱。

“魔女的传说是真的吗?”

“大部分都是胡说八道,后来男生们为了骗小女生,把各种灵异传说安在她身上。不过,我也亲眼见过一些。比如,欧阳小枝有个铅笔盒,里面有一个布娃娃,还有两块黑色石头。她总是神秘兮兮地说,这两块石头能召唤鬼魂。她把铅笔盒压在枕头底下睡觉,说这样就能驱散厄运。她就像个神婆。”

“她有没有说过两块黑石头的来源?”

“云南。”

叶萧明白了,欧阳小枝出生在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勐海县兰那乡白象寨,爸爸是知青,妈妈是傣族。那里距离缅甸边境几十公里,说不定是某种宝石级别的东西。

“刚开始啊,我很讨厌那个布娃娃,因为长得太可怕了。我睡在欧阳小枝的下铺,你想一想,塞在她的枕头底下,不就只隔一层床板,每晚娃娃都在看着我吗?所以啊,我经常梦见这个娃娃——它从上铺爬下来,坐在我的枕头边,说很多奇怪的故事。早上醒来,大部分都记不清了,但我好像在梦中走了很远的路,认识了很多陌生的朋友,回到很多年前……”

“焦可明把‘宛如昨日’设备快递给你,因为你是欧阳小枝的室友,上下铺关系,在南明高中,不管你们私交如何,至少,两个女生的物理距离最近,你最有可能发现她的秘密。通过‘宛如昨日’,能找到任何时候的任何细节,哪怕早已忘得精光。”

她听得云里雾里:“欧阳小枝是个喜怒无常的女孩,偶尔也会翻出那个娃娃,抱着呜呜地哭一会儿。她也会跟娃娃说话,但我完全听不懂,她说的不是英语。她告诉我,她跟娃娃说的是傣语,是她妈妈的母语。”

“没错,她的爸爸是知青,妈妈是云南傣族。”

“当时我问她,那你在跟娃娃说什么呢?小枝的回答是,我出生以前的故事。”

田小麦看着窗外,眼神有着迷离的眩晕感:“这些天,我有种奇怪的预感——魔女回来了……当初,欧阳小枝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消失在地下室,人间蒸发!但她未必是死了,也许还活着呢?或者,换了一种生命形态,还是十八岁的少女?”

叶萧夺走她手里的啤酒罐:“看在你爸爸的面子上,请不要再这样下去了。”

“有时候,我羡慕欧阳小枝,她在最美丽最青春的时候消失,再也不用经历以后的人生,也不用有慢慢变老的焦虑——不能算是一种坏的命运!我也不畏惧老去。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孩子?生男娃还是女娃?老天决定!我只能做到每天努力活着,尽我所能再单纯一点,但绝不被人欺骗。我愿意过和别人不同的生活,等待跟别人不同的归宿。大学毕业时,爸爸私下问过我:小麦啊,你觉得叶萧这小子怎么样?给我做女婿不错吧?”

“这个……”

“哇,你这么大了还会害羞?”田小麦离他远点,免得他想入非非,“当时我对爸爸说:我的脑子里,好像还有一个人啊,只是一时间记不起来。”

叶萧像屠宰场里脱了毛的公鸡,匆匆离别,包里装着向田小麦没收的“宛如昨日”设备。

漫长的白昼过后。

盛夏在阳台上喝着冰水,看着南明路另一端的失乐园,夕阳把摩天轮涂抹成火红色,犹如马戏团里钻动物的火圈。

她翻开裤子口袋里的小钱包,只剩下一张面值二十元的人民币,还有四枚一元硬币,一枚五角硬币(今天在南明路上捡的)。三天前,她发现付不起医药费了,她想对医生说,我给你两百块要不要啊?结果一查,借记卡里只剩0.91元,×!

冰箱里的食物也快吃光了,剩下的全是狗粮。明天早上,她就得挨饿了啊。自己饿死倒也罢了,死神就可怜了,她回头摸了摸趴在脚边的大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