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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德罗眯着眼睛看,拿到蜡烛边。“彼得·保罗·艾金森,是什么人啊?”

“表格上面写了,英国记者,《电讯报》。如果有人打电话到高级专员公署查证,就说他是具有资格的正式记者,记住了吗?”

“他到底想去洛基干什么?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吉妲也去过。是要拍照片吗?”

“以后会登。”伍德罗签了名,贾斯丁折好放进口袋,以僵硬的步伐走回门边。一排台湾制的报时钟宣布现在是凌晨一点。

贾斯丁开着吉妲的小车过来时,穆斯达法拿着手电筒等在路边。他一定是一直在仔细听着吉妲车子引擎的声音。伍德罗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到家,坐在座位上盯着挡风玻璃向外看,双手紧握放在大腿上,这时贾斯丁向他靠过去,对着打开的前座门向穆斯达法讲话。他懂英文,夹杂了几个从厨房学到的斯瓦希里语单词。

“伍德罗先生身体不舒服,穆斯达法。你刚才带他到外面呕吐透气。请带他回卧室,躺下来休息,直到伍德罗夫人能照顾他为止。请通知吉妲小姐我正要离开。”

伍德罗爬下车,然后转身面对贾斯丁。“你该不会把这事对格洛丽亚乱讲吧,老弟?对你不会有好处的,反正该听的你全都听到了。她这女人没我们这么懂人情世故,你也知道的。看在老同事的分上。好不好?”

穆斯达法将伍德罗拉下车,陪他走到前门。穆斯达法的动作显得像是在搬动一坨恶心的东西,只不过他尽量不要表现出来。贾斯丁又戴上了毛毡帽,穿上连帽夹克。有颜色的聚光灯光柱从帐篷里溜出。乐团正在演唱饶舌歌曲,喋喋不休。贾斯丁仍然坐在车子里,向左边瞥了一眼,以为看到有个身材高大的人站在路边杜鹃树丛前面,不过他再仔细一看,却不见人影。他还是继续盯着看,先是看着树丛,然后看着停在树丛两旁的车辆。他听见脚步落下的声音,转头看到有人朝他快步走来,原来是吉妲,披巾缠绕在肩膀上,一手提着舞鞋,另一手拿着小手电筒。她钻进乘客座,贾斯丁发动车子。

“他们正在纳闷他跑去哪里了。”她说。

“多诺霍在里面吗?”

“好像没有。我不确定,我没有看见他。”

她正要问他问题,却决定最好还是别问。

他慢慢开着车,朝停在路边的车子里面看,不断看着两侧的后视镜。他经过自己家,却几乎连正眼也没看一眼。一条黄狗冲向车子,朝着车轮吠叫。他转弯,眼睛盯着后视镜不放,一面轻声斥责着黄狗。两旁的汽车犹如黑色湖水在车灯照耀下朝他们逼近。吉妲望向后车窗外面。马路一片漆黑。

“眼睛盯着前面看,”他命令吉妲,“我可能会迷路。跟我讲左转或右转。”

他现在开得比较快,在坑洞间闪躲,在凸出的柏油路上蹦跳,信不过马路两旁时将车子开到路中央。吉妲喃喃说:这边左转,再左转,前面有个大坑洞。他陡然减速,让后面的车子超车,之后又有一辆车超过他。

“有没有看到你认识的人?”他问。

“没有。”

他们开进两旁种了树的街道。有个破烂的招牌挡住他们的路,上面写着“志愿帮手”,后面聚集了一列身体羸弱的男孩,拿着木棍,推着一个没有轮子的独轮推车。

“他们是不是一直都待在这里?”

“白天晚上都在。”吉妲说,“他们从一个洞里挖出石头,填进另一个洞。这样工作永远都做不完。”

他踩下煞车。车子正好在招牌之前慢慢停下。男孩向车子围靠过来,手心拍着车顶。贾斯丁摇下车窗,这时有手电筒光照进车子里,接着探进来的是他们的发言人,眼神机灵,面带微笑。他最多不会超过十六岁。

“晚安,老爷。”他以郑重其事的语调大喊,“我是辛巴先生。”

“晚安,辛巴先生。”贾斯丁说。

“希不希望为我们建造的好马路捐献一些钱?”

贾斯丁朝车窗外递出一百先令。男孩走开了,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双手高举挥舞着钞票,其他人则跟着鼓掌。

“过路费一般行情多少?”继续开车时贾斯丁问吉妲。

“大概是刚才的十分之一。”

另一辆车子超车,贾斯丁再次聚精会神看着里面的人,却似乎看不到他想找的人。他们开进镇中心。商店的灯火,咖啡厅,拥挤的人行道。马图图巴士呼啸而过,放的音乐很大声。他们左边传出金属猛击声,随之而来的是喇叭声大作,尖叫声四起。吉妲又帮他指点方向:这边右转,现在开过这个大门。贾斯丁开进车道,进入一座三层楼的方形建筑物败落的前庭。借着外围灯光他看到“现在就来拜见耶稣吧!”的字样,乱涂在石板墙上。

“是教堂吗?”

“以前是一间基督复临安息日会的牙医诊所,”吉妲回答,“现在改成公寓了。”

停车场是一片低地,四周围上剃刀铁丝网。如果她自己一个人,绝对不会开进这个停车场,不过他已经开进下坡道,一手伸向钥匙。他停好车子,吉妲看着他,他则回头盯着下坡道看,听着动静。

“你在等谁?”她低声问。

他带着吉妲走过一群正在浅笑的小孩来到入口,走上阶梯来到大厅。一张手写的告示宣布“电梯暂停使用”。他们走到另一边的灰色楼梯,由低瓦数的灯泡照着。贾斯丁在她身边爬楼梯,最后来到最上层,陷入黑暗。贾斯丁从自己口袋里取出手电筒,照亮前方的路。亚洲音乐和东方食品的气味从关上的门里面散发出来。贾斯丁将手电筒交给吉妲,回到楼梯查看,这时吉妲打开铁门的锁链,打开了三道锁。她走进公寓时,听见电话铃响。她转身找贾斯丁,却发现他就站在身边。

“吉妲,亲爱的,哈罗。”对方大喊,是个迷人的男性声音,她一时没听出是谁。“你今晚真是艳光四射啊。我是蒂姆·多诺霍啦。不知道方不方便到你那边去一下,陪你们两人在星光下喝杯咖啡?”

吉妲的公寓很小,只有一室一厅,全部朝向同一座破败的仓库、同一条熙来攘往的街道。马路两旁是有故障的霓虹灯,路上有按着喇叭的车子,有勇往直前的乞丐,挡在车子前面,不到最后一刻不走开。铁窗外面是铁楼梯,原本是逃生梯,只不过为了保护自身安全,房客锯掉了最下面几阶。上面几阶安然无恙,晚上天气较热时,吉妲会爬到屋顶,坐在水塔的木盖上准备外交部特考,因为她明年决心一定要考上。听着公寓里其他亚洲人的声响,分享他们的音乐、争论和儿女,几乎让自己相信,自己已经融入了同胞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