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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警方彻头彻尾是在打乖乖牌。格洛丽亚如是说,而就算伍德罗不同意,他也未作表示。波特·科尔里奇虽吝于描述自己与英国警方交涉的经过,但连他也高声宣布说英国警方“虽然都是窝囊废,却表现得很文明,令人惊讶”。贾斯丁才过来借住的第二天一大早,格洛丽亚带警察进客厅之后立刻从卧室向爱莲娜报告:英国警方最贴心的地方啊,他们最最贴心的举动啊,爱莲娜,是你真的感觉他们来这里是要帮忙,而不是在可怜的老贾肩膀上增加更多痛苦和尴尬。有个叫做罗布的男生好帅,其实应该算是男人,爱莲娜,他如果想骗人的话,可以骗别人说是二十五岁哪!有点像演员,只是没有那么爱出风头,模仿那些一起办案的内罗毕蓝衣警察啊,厉害得很哪。还有莱斯莉这个人,结果后来才发现是个女的,请注意,每个人都吓了一跳。她啊,会让你知道我们最近对英国的所知多么贫乏。衣服是有一点点过时啦,不过除了这一点之外,老实说,很难猜她有没有受过我们这种教育。当然从声音是听不出来啦,因为现在没有人讲话的口音是小时候的口音,他们才不敢。不过啊,她在客厅的时候,完全从容自在,非常的镇定自信,而且表现得怡然自得的,脸上带着和气温暖的微笑,头发有点少白头,没有去染,倒也非常合适。另外,他们会给我们一小段时间,桑迪称为合理的宁静,他们去休息时,让可怜的贾斯丁休息一下,这样你就不需要一直考虑应该怎么说话。惟一的问题是,格洛丽亚完全不清楚他们之间发生的事,因为她总不能整天站在厨房里,一耳贴在厨房送菜口旁边听吧?特别是有用人在看,对不对啊,爱莲娜?

但是,如果说格洛丽亚没有掌握住贾斯丁和两名警官之间讨论的主题,那她对警官与她丈夫之间的互动所知更少,因为他并没有告诉格洛丽亚他和警官谈过话。

伍德罗和两名警官一开始交谈只是表达客气之意而已。警官说,他们了解此任务的微妙之处,不能揭发内罗毕白人社群的隐私,诸如此类。伍德罗为表示感激,也保证吩咐部属全力配合调查,提供所有妥当的人力物力。警官承诺,只要合乎苏格兰场的指示,一定让伍德罗知悉调查行动的最新消息。伍德罗亲切地指出,他们三人全都服侍同一位女王;此外,如果我们可以直称女王陛下的名讳,彼此称呼时也可以省略姓氏。

“照你这么说,贾斯丁在高级专员公署的职称是什么,伍德罗先生?”男孩罗布很客气地问,不去理会伍德罗刚才拉近彼此距离的呼吁。

罗布是伦敦的马拉松选手,说起话来凝神专注、正气凛然。莱斯莉看来算是比他聪明的姐姐,随身携带了一个很实用的包包,伍德罗以轻浮的心态想像里面的东西是罗布在田径场所需的物品,如碘酒、盐片、跑鞋的备用鞋带。然而就他所知,里面的东西不外乎录音机、录音带,以及各式各样的速记本和笔记簿。

伍德罗假装在思考。他面带精明的皱眉表情,告诉对方他是专业人士。“这个嘛,别的先不说,他是我们内部的伊顿老校友。”他说。这样的回答,常让别人觉得他很幽默。“基本上来说,罗布,他是我们在东非捐献国效能促进委员会的英国代表,这个委员会的缩写是EADEC,”他接着说。看在罗布智能有限,他不得不讲得明白一点。“第二个E原先是Efficacy(效能)的缩写,不过这里很多人不认识这个单词,所以我们改成比较体贴使用者的字眼。”

“这个委员会是做什么的?”

“EADEC是顾问性质的团体,罗布,相对来说是新单位,总部位于内罗毕。委员是所有提供救济物资的捐献国代表,捐献对象是东非,任何形式的捐献都算。委员是由各捐献国的外交部和高级专员公署派出,每星期开会一次,每两星期提出一份报告。”

“给谁看?”罗布边问边写。

“给全部会员国,那还用说。”

“主题是?”

“主题与委员会的名称有关。”伍德罗捺着性子说,摆出体谅小男生的态度,“该委员会促进的是救济领域的效能。在救济工作方面,效能差不多算是最高准则。同情心则算是人人必备。”他亮出令人失去戒心的微笑,表示说我们全部都是具有同情心的人。“EADEC应付的问题很棘手,必须看紧捐献国的每一分钱,确定捐款全送到目标区,并查明哪里发生重复的现象,找出同一领域中有哪些机构相互竞争、越帮越忙。这个委员会和我们做的事情说穿了是一样的,他们处理的是救济界的三个R:反复(Reduplication)、竞争(Rivalry)、合理化(Rationalization)。委员会平衡生产力与基本支出,并且——”伍德罗露出赐教般的微笑——“偶尔作出临时建议,只不过不像你们警察,他们没有执行的权力,也没有执法的力量。”他以文雅的方式头向前倾,表示接下来要透露一个小小的秘密。“设立这种委员会是不是全世界最棒的点子,我们是不太确定。不过是我们最亲爱的外交部长想出来的,且有助于促进外交政策的透明化,让政策更合乎道德,以及提出其他似是而非的解决问题妙方,所以我们就尽全力配合了。有人说,这样的工作应该由联合国来做;也有人说,这样的工作联合国早就在做了;另外还有人说,联合国本身就助长这种歪风。看你听信哪一种说法了。”伍德罗耸耸肩表示不敢苟同,希望他们两人也有同感。

“什么歪风?”罗布说。

“EADEC没有权力调查实务层级。尽管如此,如果你想看看钱有没有花在刀刃上,贪污是很重大的一项因素,非列入考虑事项不可,不能与自然耗损和无能混为一谈,不过很近似。”他想出一个普通人了解的比喻,“以我们亲爱的英国自来水系统来说好了,大约是在一八九〇年左右建造的。水从水库里流出来,如果幸运的话,有些最后会从你家水龙头流出。可惜的是,一路上有很多漏水严重的水管。如果说这水是由善心社会大众捐献的,总不能看着它平白漏掉吧?如果你的饭碗要看善变选民的脸色,你当然不会坐视不管。”

“这份委员会的工作,会让他跟什么样的人打交道?”罗布问。

“外交官。是内罗毕这里国际社群的人。多半是顾问级以上的人,偶尔有几个主任秘书,但是不多。”他似乎认为在这里需要稍作解释,“EADEC的层级必须提升,以我的判断来看,最好高入云霄。这个委员会一旦授权往下调查实务层级,最后会和某些超级非政府组织一样,罗布,就是所谓的NGO,下场是晚节不保。这一点我很强调。好吧,EADEC非在内罗毕设立不可,脚踏实地,对当地事务很了解。显然是如此。不过这委员会说穿了还是个智囊机构,立场必须维持中立。以我自己的说法是,必须维持情绪中立的地位,这种做法绝对重要。而贾斯丁是这个委员会的秘书,不是他努力争取到的,而是轮到我们。他处理会议记录,作整理及研究,草拟双周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