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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暗中监视我?”最后他用法语质问起我来。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没穿鞋子。”

“因为鞋不合脚。”

“鞋是你偷的?”

“借的。”

“你是摩洛哥人?”

“英国人。”

“那为什么你的法语讲得就像黑脚法国人8?”

“我在赤道非洲长大,我父亲是个工程师。”我生硬地答道,懒得去评论他对我法语的看法。

“你呢?”

“我来自贝桑松。我是法国省级公证员,在国际法学的某些技术领域谨慎执业。我能够胜任法国与瑞士税法领域的业务。我也在贝桑松大学任职,开课主讲离岸公司的魅力。我还担任某个无名财团的惟一律师。你满意了吧?”

他的直爽解除了我的戒备心理,我很乐意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但最终还是决定小心行事。

“但如果你谨慎执业的话,你怎么能揽到这么重要的业务?”

“因为我很清白,名声好,而且只接民法方面的业务。我从不为毒枭或罪犯做事,因而国际刑警对我闻所未闻。我只做专业能力范围可及的事。你想在马提尼克岛杜撰一家控股公司吗?公司在瑞士注册,却归列支敦士登的一家无名机构所有,而你又拥有这家机构。”

我遗憾地对他笑了笑。

“你想不想轻而易举地破产,损失由法国纳税人埋单?”

我又摇了摇头。

“那么或许你至少可以为我解释一下怎么使用这台天杀的英国电脑吧。开始他们禁止我带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后来他们倒是给了我一台,但没有使用手册,没有重音符,没有逻辑操作,没有……”没有的东西太多,于是他来了个法国式的耸肩,以示失望。

“但你一晚没睡在做什么?”我问道,注意到他周围散落着一堆堆废纸与空咖啡杯。

他叹了一口气,任粗壮的身体猛然沉落在椅子上。“让步。一晚上都在懦夫一样地让步。‘为什么要对那些强盗让步?’我问他们,‘为什么不叫他们见鬼去?’”

他问谁呀?我很好奇,但没说话。我知道,我还是小心为好,不能打断他。

“‘贾斯帕,’他们告诉我,‘这份合同至关重要,我们可丢不起。时间很宝贵,而我们并非没有竞争对手。’”

“那么你是在起草合同啦。”我惊道,记起麦克西曾宣称此次任务的目标就是签订一份合同。“上帝呀!嗯,我得说,你可是责任重大啊。事情很复杂吗?我猜一定很复杂吧。”

我这样问本来是要奉承他一下,却招来他轻蔑的嗤笑。

“合同不复杂,我已经起草得清清楚楚了,这份合同比较玄,不可操作。”

“合同涉及几方呢?”

“三方。我们不知道这三方是谁,但他们自己清楚。这份合同是无名的,涉及非特指的假定可能性。如果一件事发生了,那么其他事也就会发生。如果没发生,那么……”他又耸了耸肩。

我小心翼翼地大着胆子提出质疑。“但如果一份合同是无名的,其假定可能性是非特指的,又不可操作,那么怎么能算是合同呢?”

他骷髅似的脸上满是得意与傲气的笑。

“因为这份合同不仅仅是假定的而已,它还与农业有关。”

“噢,假定性还与农业有关?”

他得意地笑着,表明就是那么一回事。

“这怎么可能?合同要么与农业有关,要么是假定的,肯定是这样吧?嗯,你不可能拥有一头假定的奶牛,是吧?”

贾斯帕先生坐直了身子,把双手平放在绿色台面呢上,沉着脸,带着些轻蔑的神色,就像律师正在看着他们最穷的客户。

“那么请你回答我下面这个问题。”他说,“如果合同涉及的是人,但我们不把人称为‘人’,而称做‘奶牛’,那么这个合同是假设的,还是跟农业有关?”

我还算聪明,不情愿地承认了他的观点是对的。“那么我们到底在谈论什么假设,比如,在这种情况下?”

“该假设是某个事件。”

“哪种事件?”

“非特指的。可能是死亡。”他伸出一根瘦削的食指对着我,不让我再往死亡这个话题扯下去。“可能是一场洪灾,或者是一桩婚姻,或者是上帝的干预,或人类自身的行为,也可能是另一方的守约或者不守约。合同上并未具体说明。”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没有人能打断他,至少我就不行。“我们知道的是,如果那个事件发生了,某些农业条款就会生效,某些农业物资就会被买卖,某些农业权利就会被分配,同时也会给某些身份隐匿者带来假定多少百分比的农业收益。但只有当那个事件发生时才会这样。”

“但那家无名财团到底是怎么找上你的呢?”我打断他道,“你一身本事,却隐身在贝桑松,锋芒不露……”

我无需再激他,他就继续讲了下去:“一年前,我在瓦朗斯卖了许多度假小别墅,所有权属于分时享有的。我表现得棒极了,那笔买卖就是我职业生涯的最高峰。虽然小别墅没建好,但交货可不是我的责任。我的客户是一家离岸房地产公司,在海峡群岛注册,现在已经破产了。”

如电光火闪一般,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这不就是让布瑞克里勋爵登上佩内洛普那家报纸第一版的那桩丑闻吗?肯定是的。我记得当时的标题就是“黄金国,空中楼阁而已”。

“这家公司又复业了?”我问道。

“我有幸亲自给这家公司清算。它已不存在了。”

“但公司董事们还存在。”

自鸣得意、盛气凌人的神色从未从他脸上消失过,而现在益发明显了。“他们不存在,因为他们没有名字。如果他们有名字,他们存在。如果他们没有名字,他们就只是抽象概念。”或许他厌倦跟我交谈了,或许他认为我们的谈话越过了恰当的法律界限,总之,他一只手放在自己未刮须的脸上,盯着我,就好像他此前从未见过我一样。“你是谁?你在这鬼地方做什么?”

“我是会议口译员。”“什么语言?”

“斯瓦希里语、法语和英语。”我不怎么乐意地回答道,因为梦中的水面又一次淹没了我的潜水面罩。

“他们付你多少钱?”

“我想我不应当告诉你。”但虚荣心战胜了我——有时我就是过于虚荣。这家伙对我逞威风够久了,该我展示一下自己的价值了。“五千美元。”我很随意地说道。

他的头原来伏在双手间,现在突然抬了起来。“五千?”

“没错。五千。怎么了?”

“不是英镑?”

“美元。我告诉过你了。”我一点也不喜欢看他那副胜利了似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