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库洛的小战舰(第4/6页)

菲比喜欢想像库洛在香港俱乐部的模样,因为这样能满足她的殖民渴望。

“谁没听说过,”她语带倦意,仿佛库洛又和往常一样,距离热门八卦数光年之遥,“以前有段时间,每个老头都在包养,你难道不知道?PK养了两个,那还用说?哈勒戴·陈养了一个,后来被犹斯第·周抢走。查理·吴想带情妇参加总督的晚宴,结果大老婆不让司机去接她。”

“他们都从哪里找到这些情妇啊,真是的。”库洛大笑一声,问道,“连卡佛名店吗?”

“航空公司啦,不然还有哪里?”菲比以重重反对之意反驳,“空中小姐过境兼差,五百美金,白人妓女陪你一夜。而且连英国的航空公司也包括在内,少自己骗自己了,英国人其实最糟糕了。那时候,哈勒戴·陈爱死了英国空姐,跟几个空姐定下条件,帮她们安排公寓,每次来香港四天,就带着她们逛街,把她们当做公爵妇人似的,恶心透顶。话说回来,丽泽与众不同。丽泽气质独具。她充满贵族气息,父母亲于法国南部拥有大片值钱的房地产,在巴哈马也拥有一座小岛。她拒绝接受父母亲的财产,单纯是为了在道德上保持独立。看看她的骨架就知道。”

“丽泽,”库洛重复,“丽泽?是不是姓克劳特的德国人?我看不起德国人。不是种族偏见,只是不喜欢他们而已。像德雷克那样好好的一个潮州男人,干吗找个令人讨厌的番婆当情妇嘛。我不懂。不过啊,你应该懂才对,菲比,你是专家,八卦是你的专业,亲爱的,我没有置喙的余地。”

他们回到舢板后方,并排躺在软垫上。

“少乱讲话了,”菲比脱口而出,“丽泽是英国贵族女孩。”

“被我说中了吧。”库洛说完,凝视着星光半晌。

“她对德雷克有极正面、极高尚的影响力。”

“谁?”库洛,仿佛已忘记她在讲什么。

菲比咬牙说:“丽泽嘛,她对德雷克·柯有高尚的影响力。比尔啊,你是不是睡着了?比尔,我看你还是带我回家算了。拜托,带我回家吧。”

库洛缓缓叹了一口气。这些情夫情妇,每六个月至少吵一次,对双方关系具有涤净的效果。

“亲爱的。菲比。你好好听我说,行吗?仔细听一下就好。英国女孩子,只要是出身望族,教养良好,或就座时双膝并拢的女孩,绝对不可能取丽泽这种名字,除非血统书里找得到德国祖先。其他的先不谈。她姓什么?”

“伍芝。”

“‘我值’多少?好吧,冷笑话一个。不好笑就算了。全名应该是伊丽莎白吧。简称丽姬。或是莉莎。家住兰贝斯区的莉莎。是你耳朵不管用了。血库不缺血,你可以去打一筒补补身子。伊丽莎白·伍芝小姐。这样看来,骨架的确不错。不是丽泽啦,亲爱的。是丽姬。”

菲比不掩怒意。

“怎样发音,用不着你管!”她对他大吼,“她的名字是丽泽,重音节元音是长音,拼成Liese。我问过她,还写下来,用印刷体写在——噢,比尔。”她将额头搭在库洛肩膀上。“噢,比尔,带我回家。”

她开始啜泣。库洛抱住她,柔柔拍着她的肩膀。

“好了,别难过了,亲爱的,是我不好,你没错。我早该知道她是你的朋友。像丽泽这样气质出众的上流女子,美貌、财富兼具,竟被香港新贵套牢,像菲比新闻跑得这么勤快的新闻人,怎么可能不结交这个朋友?是我有眼无珠,原谅我。”他空出合理的对话空当。“怎么了?”他以溺爱的口吻问,“你访问过她,对不对?”

菲比以库洛的手帕擦干眼泪,是当晚第二次。

“是她求我的。她不是我的朋友。她太上流了,我高攀不上。怎么可能是我的朋友?她求我别注销她的名字。她在这里隐姓埋名。不然会送掉小命。要是被她父母亲发现,肯定马上找人押她回家。她家的影响力大得惊人,有私人飞机,样样不缺。她和华人同居的事一旦被他们知道,一定马上对她施压,压到她不得不回家为止。‘菲比,’她说,‘香港这么多人当中,你一定最能体会活在歧视阴影下的滋味。’她向我恳求。我答应了。”

“做法很对,”库洛严肃地说,“菲比,可别食言喽,答应了就要做到。”他回以仰慕的叹息。“我老说啊,人生的小路,总比人生的公路来得奇怪。如果你写出来,编辑会认为你的心太软,我敢说。那样说其实没错。大大彰显出人性正直的一面。”说到这里,她的眼睛早已闭上,因此他轻推一下,希望她能睁开。“像那样的感情,是从哪里结缘的?是哪一颗星星,是什么样幸运的巧合,能让两个相互需要的灵魂结合在一起,而且还是在香港?”

“是天意。她当时甚至不住在香港。历经一次不愉快的恋情后,她已经与世隔绝,决定终生设计精美的珠宝饰品,为充满苦难的世界增添美意。她飞来香港一两天,只是想买些金饰,碰巧参加萨莉·凯尔的盛大餐会,遇见了德雷克·柯,就这么简单。”

“从此甜蜜真情永不渝喽?”

“当然不是。丽泽碰上他,爱上他。不过她决定不要牵扯进去,因此打道回府。”

“打道回府?”库洛重复,满头雾水,“像她这样高洁的女子,回哪个家?”

菲比笑了起来。“不是回法国南部的家啦,傻瓜。回万象。是外人从来不去的城市。是没有上流社会的地方,没有出生至今习惯享用的一切奢侈品。是她自己选择这地方的。她的小岛。她有朋友在那里,她也对佛教、艺术、古董有兴趣。”

“现在呢?她都在什么地方逛?还是住在不起眼的小农场,紧抱着洁身禁欲的观念不放吗?或者柯大哥改变她的观念,让她走上比较不节俭的道路?”

“你嘴巴少贱了。德雷克当然是给她漂亮得不得了的公寓了。”

库洛的极限在此:走到极限,他立刻知道。他将手上这张牌混入其他牌中,告诉她老上海的故事,却不朝行踪隐秘的丽泽·伍芝更进一步,只不过菲比或许可以省下他不少脚程。

“在每位画家的背后,”他喜欢说,“在每位外勤情报员的背后,各位,都应该站着一名同事,拿着木槌。走得够远了,这名同事就准备敲他头。”

搭出租车回家途中,她心情再度平静下来,身体却不住颤抖。他维持绅士风度,送她到门口。他已经完全原谅她了。在门阶上,他作势亲吻她,却被她推离。

“比尔。我真的有用吗?告诉我。没用处的时候,你一定要把我丢掉,我坚持。今天晚上什么成果也没有。你心肠好,你会假装,我尽了力。可是还是什么成果也没有。如果有其他任务给我,我一定接下。不然的话,你一定要把我丢开。手下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