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2月16日|(第2/5页)

库兹明正站在窗前,俯瞰鲁布央卡广场。他身材矮胖,神情疲惫,制服紧紧裹在身上,显然小了一号。他的眼镜镜片很厚,经常从鼻梁上滑下来。简而言之,他是一个看起来很滑稽的男人,掌握生杀大权并未赋予他任何庄重感。尽管据里奥所知,库兹明不再参与审讯,但有传言说在他飞黄腾达的时候,他也是个中好手,尤其喜欢用他那双肥胖的小手。现在这样看着他,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里奥坐了下来,库兹明仍然站在窗边。他喜欢看着窗外问问题,这是因为他认为,除非当事人没有意识到别人在观察自己,否则应以怀疑的态度对待情绪外露这件事,这个观点也时时提醒着里奥。他现在已经非常精于此道,表面上似乎在看窗外的风景,实则是在透过玻璃的映像观察人。这个方法尽管有用,但包括里奥在内的每个人意识到自己都是观察对象时,这个事实让该方法的有效性大打折扣。不管怎么说,在鲁布央卡内部,几乎所有人都保持很高的警惕性。

“祝贺你,里奥。我知道你已经抓到他了,这次经历对你来说是一次非常宝贵的经验教训。”

里奥点点头。

“你生病了吗?”

里奥踌躇片刻,他看起来显然比想象中更加糟糕:

“没什么。也许是感冒了,但很快就会过去。”

“我猜想,我让你中止布洛德斯基的案子,去处理费奥多·安德列夫的事情,一定让你很生气。我说得没错吧?你认为费奥多的事情无关紧要,而我本来应该让你继续负责布洛德斯基的行动,对吗?”

他面带微笑,好像有什么事情逗乐了他。里奥全神贯注,感觉到潜藏着一丝危险:

“不是,上校,我没有生气。我本应立刻拘捕布洛德斯基,这都是我的错。”

“对,但你并没有立刻拘捕他。这么说来,在这种情况下,我让你中止间谍案件,而让你去跟一位伤心的父亲谈心,我是不是错了?这是我的问题。”

“我想到的只是自己没有立即逮捕布洛德斯基。”

“你这是在含糊其辞。我的想法非常简单:费奥多的家庭不是无关紧要的问题,这是国家安全部内部本身的腐败现象。你的一个手下因悲伤过度而扭曲,不明智地让自己和家人成为国家的敌人。你抓到布洛德斯基,尽管这让我很欣慰,但我认为处理费奥多的工作更加重要。”

“我明白。”

“那么我们来谈谈瓦西里·尼基京的问题。”

他的行为显然被汇报上去了,瓦西里会毫不迟疑地用这些东西来攻击他。里奥无法指望库兹明能够支持他,也无法猜测此次事件的哪个方面与他最为息息相关。

“你用枪指着他?然后你还打了他?他说你当时已经失控,他说你服用麻醉药,这些药物让你失去理性。他极力要求对你进行停职处罚。你要明白,他很心烦意乱。”

里奥完全明白:死刑在这里不是问题。

“我是高级军官,而且我下达命令。瓦西里不服从命令。如果都无视于命令,我又如何维持秩序,我们中的所有人又如何遵守命令?整个体系都将会瓦解。也许这是我的军事背景所造成的,在军事行动当中,不服从命令就是死刑。”

库兹明点点头。里奥巧妙地利用军法方针为自己作辩护:

“您说得当然没错,但瓦西里性格暴躁易怒。他其实承认的够多了,他不服从命令,这是事实。但这家人的勾结行为激怒了他,我不是宽恕他的行为,您明白吗?对于此类违法行为,我们已经拥有适当的体系,应该将他们带到这里才是。但瓦西里已受到适当斥责。至于药物——我已经二十四小时都没睡觉了,而且这些药物是这里的医生开给我的。”

“药物是我最不关心的事情。我告诉过你,需要采取什么措施就采取什么措施。但我希望给你一句忠告。殴打军官同事会让你受到关注,大家很快就会忘掉你这么做是否有合理的理由。瓦西里一放下手枪,这件事本该就告一段落。如果你想进一步处罚他,你也应该先将他不服从命令这件事汇报给我。你完全是自作主张,这是不允许的,永远都不允许。”

库兹明离开窗边,站在里奥身旁,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我有一个新的任务交给你:审问布洛德斯基。我希望你亲自处理这件事,你也可以要求任何人——比如某个审讯专家来协助你,但我希望当他在审讯的时候,你能够在场。弄清楚这个人的真正身份至关重要,尤其你曾经还被他表面装出来的清白无辜所愚弄。”

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要求,库兹明注意到里奥的惊讶之情:

“这对你会有好处。我们应该根据一个人自己的所为来评判他,而不是根据他人为他所做的事情来评判。你有什么异议吗?”

“没有。”

里奥站起身来,拉直自己的外套:

“我马上就开始审问。”

“最后一点:我希望你和瓦西里来共同处理这件事。”

这里的牢房有三种。一种是关押牢房:呈正方形,地板上铺着稻草,空间足够三个成人男子并排躺着。每一个牢房里总是有五个犯人,这样一来就过于拥挤,以至于谁也不能动弹,谁也不能伸展,就像是人类四肢的拼图玩具。由于没有厕所,必须要腾出空间摆放一只桶,这些人不得不当着大家的面在这个桶里大小便。一旦小便漫到桶沿,看守就让囚犯把它拎到最近的下水道去,并警告一旦洒出一滴,就毙了他们。里奥听着看守们在谈论他们一路盯着晃晃悠悠的粪便和尿液时的滑稽表情,这桶晃晃悠悠的粪便和尿液就决定了他们的生死。这显然是残暴行为,但这种暴行出于一个目的:为了获得更重大的利益。

更重大的利益,更重大的利益。

有必要重复这一点,应将它深深印刻在每一寸思想当中,让它成为自己脑海深处接受信息的用纸带。

在关押牢房之后,是不同设计的刑罚牢房。有些牢房里的冰水足有脚踝深,四面墙壁上覆盖着霉菌和黏液。五天的刑期足以让一个囚犯的身体永无恢复之日,疾病会在他的肺部永久地安家落户。还有一些逼仄狭窄的牢房,就像木头棺材一样,他们会在牢房里留一些臭虫进行繁殖,然后将囚犯脱光,让臭虫大快朵颐,直到囚犯在招供上签名。还有软木牢房,通过建筑的通风系统对里面的囚犯进行加热,直到他们的毛孔渗出血来。还有些牢房里装有钩子、铁链和电线。对于不同的囚犯,他们有各种各样的处罚手段。想象力是唯一的障碍,在这些处罚手段面前相形见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