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01(第2/2页)

尽管永远不会有人确知,但我想象着,当时他心里有两股力量在较劲:身为一个小孩,他极度需要母亲的安慰;但身为一个男人—父亲不在了,他就成为一家之主—他需要其他男人的建议。这种冲突只有一个解决办法:他是阿拉伯人,这表示他背负着两千年来有关男性尊严的沉重包袱。所以无可避免地,他会转向北边,进入这个城市最黑暗的角落,朝他祖父家驶去。

他骑车时,心中开始生出一种有根据的厄运之感。他知道他父亲等于是被押上一班由国安单位驾驶的死亡列车,而若要改变这趟旅程,就必须动用大量的“人脉”(wasta)。在缺乏民主和有效率官僚制度的状况下,人脉就是阿拉伯世界的运行之道。这个字眼意指亲戚、影响力、旧日的恩惠,以及部落历史。有了人脉,就可以打开很多门—甚至是王室宫殿的门。没有人脉,那些门就永远关上。

这个男孩以前从来没想过,但现在他发现自己的家族,包括他深爱的祖父,都只是卑微的平民:没有雄心壮志,也没有显贵的亲戚。对他们来说,说什么想要危害国家安全,让他们饶过一项攻击王室的罪行……唉,那就像是拿着一把刀,要去参加一场核战争。

那一夜,他跟叔叔、祖父和堂兄弟们彻夜商谈,就是没办法找到一个够重要的人帮他们打通电话,于是他知道,他之前对家族的判断没有错。但这不表示他们任何人放弃了;接下来整整五个月,这一家人在压力下几乎崩溃,设法想突破囚禁政治犯的监狱网络,在迷宫中找出一点微小的希望。

而针对他们的困境,政府给了他们什么?什么都没有。没有信息,没有任何援助,也当然无法跟动物学家联络。就像 “9·11”攻击事件的被害人一样,他只不过是有天早上去上班,从此再也没回家。

至于动物学家本人,则是迷失在一个超现实的迷宫中,跟千百个拥挤囚室里的活死人一起困在里头。来到这里后,他很快就明白,每个人最后都会签署一份自白书—在十二伏特电池的威吓下,不得不签署—但是囚犯间分为截然不同的两派。

第一派向命运投降,或是向上天投降,乖乖在自白书上签名。第二派认为唯一的希望就是先签下那份文件,以便进入审判。一等见到法官时,他们就可以翻供,声明自己是无辜的。

动物学家就采取了这个策略。然而,针对这种事情,司法机关也发展出一个解决办法:他们会让囚犯再回到警察面前,解释他们为何改变心意。用来对付这些囚犯的“增强”方式,实在残酷得无法详细描述—不必多说,从来没有人第二度见到法官时翻供的。一个都没有。

最后,动物学家终于认罪,他的煽动性言论以及腐败行为也被判有罪,然后,他在整个制度的旅程便忽然暂停下来。

原因是吉达市中心的塞车问题:要封闭主清真寺外头的大型停车场,至少要在十天前公告。十天后,停车场中央的白色大理石刑台才会搭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