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8页)

他本想让简吃过饭休息一下。然而,不知身后的苏联人还有多远,时间耽误不起。她虽然有点疲倦,但还能坚持。马上出发还有一个好处:避免哈拉姆跟村民说得太多。

路上,埃利斯对简都十分留心。他怕抱着孩子简会更加劳累,于是主动接过香塔尔,让简牵着马。

每次碰到往东去的侧谷,哈拉姆都会停下来仔细查看一番,然后摇摇头继续往前走。显然,他并不确定方向,而简一问他又矢口否认。这让两人十分苦恼,尤其是埃利斯,他急切地想走出努里斯坦山谷,所以更是没什么耐性。不过他也有办法自我安慰:如果哈拉姆不确定走哪条路,苏联人就更无从知道了。 

埃利斯怀疑哈拉姆是不是错过了河流交汇处的转弯,忘记了他们要走的路就在那条山谷。他想停下来歇歇脚,仿佛不想离开熟悉的地盘。不过埃利斯还是催促他继续向前。

很快他们进入一片白桦林,山谷消失在视野中。前方可以看到即将跨越的山脉:庞大的山墙顶端冰雪覆盖,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天空。埃利斯总在想:即使我们逃得出苏联人的魔掌,又怎么可能翻过那些山?简偶尔失足绊倒,并不住咒骂。埃利斯知道这是她疲惫的表现,尽管她嘴上并没有抱怨。

黄昏时他们出了林子。眼前一片贫瘠荒凉,看不到任何人家。埃利斯预料在这里可能找不到投宿的地方,于是建议回到半小时之前经过的一处石屋过夜。简和哈拉姆都同意。三人转身往回走。

埃利斯坚持让哈拉姆把火生在屋子里,这样飞机从空中就看不到火光,也不会有浓烟泄露行踪。他的担心不一会儿便得到了验证:一架直升机从头顶飞过。苏联人离他们不远了。然而,在这个国家,直升机飞的“一小段” 换作步行则可能无法到达。苏联人可能就在某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另一边,或者就在前方不远。幸好周围一片荒凉,难以从空中分辨道路,直升机搜索几乎是徒劳。

埃利斯给麦琪喂了些谷子。简给香塔尔喂奶换尿布,然后倒头便睡。埃利斯叫醒她,哄她钻进睡袋,然后拎着香塔尔的尿布到河边洗干净,放到火边烤干。他在简身边躺了一会儿,火光摇曳中望着她的睡脸。哈拉姆在屋子另一边打着呼噜。简累坏了:她形容消瘦,头发也脏成一绺一绺的,脸上还挂着土。她睡得并不踏实,面部抽动着,还不时喃喃低语。真不知她还能坚持多久。一路上几乎不得喘息,因此她才吃不消。要是苏联人放弃该多好,或者是这该死的国家什么别的地方爆发大战,要召回部队……

刚才的直升机是怎么回事?是与他们无关的任务?不太可能。如果是搜索队,那就说明穆罕默德分散苏军注意力的计划没起什么作用。

他开始做最坏的打算,如果被抓到了会怎样:他自己会被送去审判。这完全是做给世人看:苏联人要向持怀疑态度的中立诸国证明,阿富汗的反抗军只不过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走狗。马苏德、卡米尔与阿齐兹所结成的联盟将告瓦解。反抗军拿不到美国人的武器,士气受挫,反抗运动也将慢慢虚弱,至多撑不过明年夏天。

审判过后,克格勃一定会对他进行一番审问。他先得做出不惧严刑的姿态,然后假装崩溃,“主动”供出一切“真相”。当然,苏联人对此一定有所防范,严刑逼供总少不了。此时他再次佯装崩溃,让对方信服,然后真假参半地“坦白”一通,混淆视听,让他们无从查证。希望这样能保住一条命。果真如此,他会被送去西伯利亚。过上几年,兴许会有希望通过苏美间谍交换返回美国。如果不走运,他会葬身在苏联的囚犯营。

最令他伤心的恐怕是与简分离。遇到她,失去她;如今又再次找到她。现在想来,那点运气依旧让他雀跃不已。第二次失去她,埃利斯绝对难以承受。他长久地凝视着熟睡的简,片刻不敢闭眼,生怕醒来时简会从眼前消失。

在梦中,简置身于巴基斯坦首都白沙瓦的乔治五世大酒店。现实中,乔治五世当然是坐落于巴黎;然而在梦中,她并未理会这小小的偏差。她叫了客房服务,点了一块菲力牛排,三分熟,配上土豆泥,以及一瓶1971年的奥松庄葡萄酒。她饿坏了,然而却记不清为何等了许久才点餐。她决定趁着等餐这当儿洗个澡。浴室里铺着地毯,温暖舒适。她打开水龙头,撒了些浴盐,浴室里香气蒸腾。简自己也纳闷儿,浑身怎么这么脏:他们让她住店简直算是个奇迹!正想把脚往热水里迈,突然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一定是客房服务。讨厌,这样一来只能先一身脏兮兮地填饱肚子了,不然牛排会冷。她本想自顾自躺在一缸热水中,不去理会那叫声。再说,叫“简”未免也太无礼了,应该叫“女士”。然而那声音却不肯善罢甘休,而且声音十分熟悉。事实上,叫她的不是客房服务,是埃利斯,他一边叫,一边摇晃简的肩膀。她在失望中怅然醒来,发现原来乔治五世只是一场梦。现实中,她依旧在努里斯坦冰冷的石屋,那个舒服的热水澡仍是遥遥无期。

她睁开眼看着埃利斯。

“得醒醒了。”

浓浓的睡意几乎让她动弹不得:“已经是早上了?”

“不,还是半夜。”

“几点?”

“一点半。”

“真见鬼。”被埃利斯扰了觉,简一肚子怨气,“干吗叫醒我?”

“哈拉姆不见了。”

“不见了?”她又困又迷糊,“去哪了?怎么不见了?还回来吗?”

“他没跟我打招呼。我一睁眼,发现他没在。”

“他扔下我们不管了?”

“对。”

“老天!没有向导我们怎么找路?”噩梦中的场景出现在简眼前:雪地中,她抱着香塔尔,母女俩找不到路。

“怕是比那还要糟糕。”埃利斯道。

“怎么讲?”

“你之前说我们让他在毛拉面前出丑,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兴许丢下我们就是他最好的复仇。希望如此。不过,他想必也要沿我们的来路回去,路上可能会遇到苏联人。估计用不了多少工夫,他就会说出我们的下落。”

“我真受够了,”简道,一股近乎悲痛的力量向她袭来,仿佛是老天爷成心跟他们作对,“我太累了。索性躺在这儿,等着苏联人来抓我进监狱好了。”

香塔尔不时静静地动着身体,小脑瓜从一边扭到另一边,吃奶时偶尔还会嘬出点动静。如今她也哭起来。简坐直身子抱起她。

“如果我们现在动身,兴许还能逃脱。你喂孩子,我去装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