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5页)

“到恰里卡尔去,把这个交给苏联兵。”尽管路上要多走一天,他还是选在了恰里卡尔。罗卡之前一直有反抗活动,如今暂时被苏联人占据,怕是一片混乱,包裹可能送丢;而恰里卡尔则一直被苏军占着,相对稳定。而且要选士兵,而不选邮局。一个疯子,买邮票、邮寄这类事,他可能做不来。

他小心打量着疯子那张脏兮兮的脸,真不知他能否理解这些简单的指示。不过,一提到苏联士兵,疯子立马害怕起来,说明他还是明白了。

有什么方法能保证疯子乖乖按指示做呢?他也可以把包裹扔掉,跑回来指天发誓地说任务已经完成。如果他听得懂指示的话,兴许也能留多个心眼儿撒谎。

让-皮埃尔突然有了主意:“之后再买包苏联烟回来。”

疯子伸出两只手:“没钱。”

这一点让-皮埃尔很清楚。他给了疯子一百阿富汗尼,这些钱足够他顺利到达恰里卡尔。有什么办法能保证他把包裹送到?

让-皮埃尔道:“如果事情办成,你要多少药片我都给你。但你别想骗我。你一动歪脑筋,我马上就会知道,以后一粒药也不给你。到时你肚子会越来越疼,整个人肿得老大,肠子会像手榴弹一样爆开,活活疼死你。明白吗?”

“明白。”

借着昏暗的光线,让-皮埃尔凝视着疯子。他的眼白泛亮,看来是被吓住了。让-皮埃尔把剩下的海洛因片交给他:“每天早晨吃一片,直到你回到班达。”

疯子狠命地点头。

“去吧。别想骗我。”

疯子转身,迈着野兽一般的奇怪步子拐下山道。看着他消失在渐浓的黑暗中,让-皮埃尔想,这个国家的未来就掌握在你污秽的手里,你这个可怜的疯子。愿上帝与你同在。

一个星期过去了,疯子还是没有回来。

到了星期三,会议开始的前一天,让-皮埃尔慌了。每过一个小时,他都要说服自己,疯子可能下个钟头就会赶回;每过一天,他都告诉自己,兴许明天人就能回来。

战机出现愈来愈频繁,仿佛存心为让-皮埃尔增添烦恼。一整个星期来,村庄上空飞机不断,轰炸不停。班达村还比较幸运,只落了一颗炸弹,在阿卜杜拉家的苜蓿田里炸出了个大坑。然而持续不断的爆炸声与危险让所有人心神不宁。局势紧张,让-皮埃尔的诊所自然也人满为患,都是些压力综合征的病例:流产、家庭事故,无故呕吐、头疼等。患头疼的都是些孩子。如果是在欧洲,让-皮埃尔一定会建议他们去做精神治疗;在这里则会让他们去见毛拉。这二者不会带来什么改善。让孩子面对战争,这才是症结所在。

早晨来的病人都被他机械性地应付过去:用达里语问几个例行问题,用法语将诊断告诉简,处理伤口,注射药物,再发些塑料瓶装的药片和玻璃瓶的彩色药水。疯子走去恰里卡尔要花上两天,多给他一天一夜壮胆子找苏联兵接头。次日早上出发,还有两天的路程。满打满算前天也该回来了。出什么事了?丢了包裹,吓得缩头躲起来?一次把药片吃光,结果闹了病?掉进河里淹死了?被苏联人拿去当了活靶子?

让-皮埃尔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十点半。疯子随时都可能出现,还带着一包苏联烟,作为到过恰里卡尔的证明。一时间他在想,烟的事该如何向简解释,毕竟他自己不抽烟。想想也不必要,疯子的举动不需要合理的解释。

他正在为邻村的一个小男孩包扎伤口,这孩子做饭时烧伤了手。此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接着传来问候的话语声,有人来了。让-皮埃尔抑制着激动,继续给男孩包扎。听到简说话的声音,他扭头一看,不是疯子,而是两个陌生人。

其中一个道:“愿真主与您同在,医生。”

“也与您同在。”他省去客套直接问道,“什么事?”

“斯卡班发生了大轰炸,死伤很多。”

让-皮埃尔看看简。简还是怕他会与苏联人联络。她不点头,让-皮埃尔也没法离开班达。但明摆着,眼前这次征召不可能是他事先策划的。“我去?还是你去?”他并不想离开,因为很有可能要过夜,而他还急等着疯子回来。

简迟疑了一下。让-皮埃尔知道她的顾虑,如果她去,就一定得带着香塔尔。再说,她也明白,自己处理不了大伤口。

“你自己决定。”让-皮埃尔道。

“你去吧。”

“好吧。”斯卡班离此处有两个小时左右的路程。如果他做事麻利些,伤者又不是很多的话,兴许还能在黄昏时赶回。“我尽量今晚赶回。”

简走过来亲吻他的面颊:“谢谢。”

他快速检查了医疗包:止痛的吗啡、防止伤口感染的青霉素、医用缝合针线以及各类药品,都有了。他戴了顶帽子,肩头又披了块毯子。

“这次不带麦琪去了,”他对简说,“斯卡班离得不远,路不好走。”他再次亲吻她,转身对两个送信人说:“咱们走吧。”

他们下山进村,涉水上坡。让-皮埃尔还在想那个吻。如果他的计划成功,苏联人除掉马苏德,简会做何反应?她一定会猜出让-皮埃尔是幕后帮凶,但她绝不会出卖他,这一点可以确定。但她还爱他吗?让-皮埃尔依然渴望着简。自从两人在一起后,曾经频繁困扰他的重度抑郁减轻了许多。她的爱令他感到安全。这正是他渴望的。但同时,他也渴望着这次的成功。他意识到,自己对于成功的渴望胜于对幸福的企及,正因如此,为了除掉马苏德,就是失去简也在所不惜。

三人沿崖顶小路朝西南方向去,奔腾的水声不绝于耳。让-皮埃尔问:“死了多少人?”

“很多。”一个信使道。

让-皮埃尔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他耐着性子又问:“五个?十个?二十?四十?”

“一百来个。”

难以置信,斯卡班总共加起来也没有一百个居民。“那伤了多少?”

“两百多。”

这也太离谱了。难道他不知道?还是怕不把伤亡情况说得夸张些医生会扭头回去?要么就是他不太会数数,超过十个不知怎么说。“什么样的伤?”他继续问道。

“穿洞的、割开的、流血的。”

听起来像是战斗中造成的。轰炸会造成脑震荡,烧伤和重物压伤。显然这个人没把情况搞清。没必要往下问了。

出班达数英里,三人拐下小路朝北走。这条路让-皮埃尔并不熟悉。“这是去斯卡班的路吗?”

“是。”

显然,这是条他未曾发现的近路。大方向绝对没错。

几分钟后,他们看到一处供旅者休息和过夜的小石屋。令让-皮埃尔没有想到的是,那两人直奔大门被毁的入口而去。“没时间休息了,”他不耐烦地说,“伤员还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