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7页)

那天我终究无法平静,从早上开始不停地看时间。时针指向九点时,不知为何,我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一天真是漫长。

当晚八点左右,电话铃响了。我拿起话筒:“喂,我是前岛。”

“……”

直觉告诉我,电话那头是阳子。

“是阳子吗?”

“……”

“你一直等到现在?”

她仍沉默不语。我脑中浮现出她的表情—有话想说,却咬住下唇忍着。

“没事的话我要挂了。”

她还是没回答,我放下电话,觉得心底像压了一块巨石。

春假结束,她们升上三年级之后,有一段时间我尽量不和她打照面,在走廊上见她走过来我会马上折回,上课时也尽量不把目光投向她。最近虽然没再那么神经质地躲她,可那件事之后,我确实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也正是从那段时期开始,阳子因着装和上课态度被校方视为问题学生,这也成了我的心结。

直到上完课,我也没对她的迟到说上一句。平时偶有学生迟到,我从不加批评,学生们好像也不觉得奇怪。

回到办公室对长谷提起此事,他皱紧眉头唠叨起来。

“这可不好办。恢复上课第一天就迟到,她这是无视学校,这种时候若不狠狠教训一通……好吧,中午休息时把她叫出来,我来训她。”长谷一边擦着鼻尖上的汗珠一边说。他只比我大两三岁,但看起来显得苍老,大概是早生华发、身材又胖的缘故。

这时,坐在旁边的村桥搭话了:“高原阳子来上学了?”

他总是话里有话,我讨厌这种人。

见我点头,他不屑地骂了句“不像话”,接着数落:“真不知她来学校干什么!她难道不明白这里不是她这种害虫该来的地方?只停课三天真是对她太客气了,得停上一星期,不,一个月。不过,即使这样也改变不了什么。”他一边说一边把金边眼镜往鼻梁上推。

我没觉得自己有多少正义感,但村桥挂在嘴上的“害虫”、“垃圾”之类的说法,总是让我不舒服。

“她二年级时也没怎么出格呀。”

“就是有这样的学生,在关键时期变坏,算是一种逃避吧。做父母的也有问题,没尽到监督的责任。她父亲是干什么的?”

“好像是K糕点公司的高管吧?”我看看长谷,他点头称是。

村桥皱皱眉,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这种情况不奇怪。父亲工作太忙,没时间关心女儿的教育,零用钱却给得太多,这种环境最容易堕落。”

“哦。”

村桥是训导主任。他不停高谈阔论,我和长谷只是偶尔附和。

阳子的父亲很忙,这好像是事实。在我记忆里,她说过她母亲于三年前去世,家务事完全由女佣负责,她几乎是在和女佣过着两个人的日子。记得她说这些时,脸上丝毫未显黯然。她内心也许痛苦,表情却是开朗的。

“那她母亲呢?”村桥问。

长谷作了回答。他连阳子母亲的死因都知道,好像是胃癌。

“没有母亲?那可真是糟糕,无可救药了。”

村桥摇了好几下头站起来。铃声响了,第二节课开始。我和长谷各自回桌前准备了一下,走出办公室。

去教室的路上,我和长谷在走廊上边走边聊。

“村桥老师还是那么严厉呀。”

“因为他在训导处嘛。”我附和着。

“那倒是……其实,高原抽烟那件事,好像是在洗手间偷偷干的,却被村桥老师发现了。”

“啊?村桥老师?”

此事我第一次听说。难怪他看阳子那么不顺眼。

“学校决定罚她停课三天时,只有他主张要停一星期,最后是校长拍板的。”

“哦。”

“高原的确是个问题学生,但她也挺可怜。一个学生告诉我,她今年三月底才开始变成现在的模样。”

“三月底?”

我心头一震。那正是她约我去信州旅行的时候。

“你也知道,自从那孩子的母亲死后,女佣就一直住在家里做家务,可今年三月那女佣走了,新来了一个年轻女佣。要单是这样还没什么,事实上好像是她父亲赶走了前任女佣,带了个年轻女子住在家里。我觉得,这才是让她产生叛逆心理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

长谷走后,我想起阳子那张倔犟的脸。正因为单纯,绝望时的反抗才会更激烈。我不擅长指导学生,但知道好几个学生都是因为同样的情形而自暴自弃。

我忽然想起阳子约我去信州旅行时的情形。她会不会是因为家庭环境起了变化而困惑,才想要出门旅行呢?当然,她大概不会打算在旅途中和我商量、征求建议,只是想找个人聆听自己面临的问题。

可我没有回应,而且根本没去理睬。

我想起阳子她们升上三年级后第一次上课时的情景。我终究放心不下,朝她望去,视线正和抬起头来的她撞到一起。我至今忘不了她那时的眼神。

那眼神犹如针刺一般。

3

“怎么啦?没精打采的。”

经过三年级教室附近时,有人在背后叫我。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的学生不是惠子就是加奈江。我扭回头,果然不出所料,惠子走了过来。

“和老婆吵架啦?”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嘛。”

惠子缩缩脖子:“才不是,糟透了。时田又在唠叨我这个了。”她揪住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呈波浪状,看起来很成熟。当然,学校禁止烫发。

“我说我的头发天生这样,可时田就是不信。”

时田是她们的班主任,教历史。

“那当然,你一年级时可是清汤挂面头。”

“这些方面真古板,一点都不能通融。”

“你好像不化妆了?”

“那样确实太惹眼了。”

暑假期间,惠子曾带妆参加射箭社训练。她说晒黑的皮肤和橙色唇膏很相称。

惠子全名叫杉田惠子,在三年级B班,是射箭社社长。她已经完全结束了少女时期的蜕变,开始变得成熟。通常女孩子到了三年级都会有些大人模样,她看起来尤其明显。

这个惠子也是我不知如何对付的人之一,尤其从那次集训之后更是令我头疼,只好不闻不问。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对集训时发生的那件事只字不提,简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也许对她来说,那种事算不了什么。

“今天训练你会来吧?”

惠子看着我,眼神中透出责怪。最近我没怎么去看射箭社的训练,因为觉得自己有危险,放学后都尽早回家。这种事又不能告诉她。

“抱歉,今天我也有点事。全拜托你啦。”

“这可真麻烦。最近,一年级那帮家伙的姿势很糟……那明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