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叶之章 十一(第2/7页)

“还有,能不能请你也把灯光调暗一下?”她又道。

胁坂讲介调节着墙壁上的开关,让吊灯暗了下来。半明半暗中,我们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先说说父亲的事情吧。”胁坂讲介首先打破沉默说了起来,“其实不是我真正的父亲。我是养子。”

茶几上放着一个带有便笺纸的笔筒。他从上面取下一张纸,用附带的圆珠笔写下“高城康之”四个字。

“这个名字你听说过没有?聪明社的原社长。”

我摇了摇头。他点点头,又写下“高城晶子”几个字。“这个名字见过吗?”

“没有。”我答道。不知是不是喉咙干渴的缘故,我声音沙哑,像患了感冒一样。

他用拇指指了指身后,指向窗边的那名女子。“她就是高城晶子。”我再次审视着她。昏暗中,她简直像人偶般一动不动。

“他们是夫妇,聪明社的年轻社长和夫人。在周围的人看来,他们一定是一对幸福的夫妇。可他们不能生孩子。因为高城康之,也就是我父亲,带有一种遗传病的基因。这种病致死率极高,患者一旦生小孩,病就会遗传给孩子,是一种令人头疼的疑难病症。”他一口气说到这里,然后看看我,似乎在问我听明白没有。我不清楚他究竟想说什么,可还是点了点头。

“作为解决的办法,最稳妥的就是AID,即用非配偶间人工授精的方法,把他人的精子用器具直接注入子宫。这样,就不用担心会继承父亲的遗传基因了,还能勉强与母亲保持血脉联系,对父母来说,这比从别处抱养来的孩子更容易倾注爱意。可是,正要实施这种办法的时候,母亲一方却又发现了缺陷。由于年轻时受到感染,左右两条输卵管完全堵塞。如果进行输卵管重建手术,倒是还有生孩子的可能性,可成功率据说只有约百分之五,主治医生也反对进行手术。简直是祸不单行。”

“于是收你做养子?”

“不,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选择。当时,医生说国内有几所大学正在进行体外受精研究,如果能将其实际应用,或许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于是父母决定赌一把。父亲想起的正是考入北斗医科大学的氏家清。父亲与他在帝都大学的兴趣小组一起待过。”

“氏家……”忽然听到这个耳熟的姓氏,“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氏家的事情?”

“这么说有点残忍,请先让我说完。父亲想起氏家其实是有理由的。氏家正在从事体外受精研究一事,其实父亲很早以前就听说过。”“可即使是体外受精……”

“对。使用父亲的精子毫无意义,只能使用其他男子的,让妈妈怀孕。父亲把想法告诉了氏家。可是,氏家与校方商量之后,给出的回复是NO。”

“NO?”“虽然人工授精中使用他人的精子是允许的,可体外受精还需要进一步讨论。在日本,这种情况至今仍没有改变。”

“那么,最终什么也没有做?”

“不,并非如此。氏家提出了一个方案,称使用的精子必须是丈夫一方的,但其遗传基因未必就一定会传给孩子。通过体外受精,有办法切断来自丈夫的遗传,他问究竟想不想试试。”

“这能做到吗?”

“氏家说能做到。简单说来,其原理就是这么回事:作为遗传根源的染色体,人类共有四十六个。本来,孩子从母亲那里接受二十三个,其余二十三个则来自父亲。氏家提议的方案是,受精后,把来自父亲的染色体剔除,利用特殊的方法使母亲一方的染色体加倍。这样,孩子就无法继承来自父亲的遗传信息了。”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从前在生物课上学过的“细胞的结构”图。胁坂讲介所言我大致可以理解,但果真能如此简单地对上号吗?

“他们答应了?”

“答应了。他们原本就对使用他人的精子存在抵触情绪,如果真有办法可以避免,当然求之不得,没有理由不答应。就这样,父母来到了北海道。这已是距今约二十年的事情了,对吧?”胁坂讲介望了高城晶子一眼。她不可能没听见,可仍一动不动地凝视窗外。胁坂讲介似乎放弃了,转过身来。

“实验进行了?”我问道。

“嗯,似乎是进行了,但失败了。”“为什么?”

“的确怀孕了,后来却流产了。虽说如此,就算在体外受精技术已很先进的今天,这种情况都很常见。在研究者几乎毫无经验的当时,这也无能为力。反倒是作为研究人员,光是能实现怀孕这一点似乎就非常满足了。”

“那你父母怎么办?”

“只好放弃了。”胁坂讲介舒了一口气,“听母亲说,为了那个实验,她在肉体和精神上都经受了很大的痛苦。因而,父亲也再无勇气说继续挑战。或许把母亲一个人放在旭川那么遥远的地方,他心里也不安吧。一年后,他们得到了一个养子,是亲戚家的儿子。那家有五个男孩,家计艰难,就高兴地把六岁的幼子送了出来。”

“就是你?”

“没错。”胁坂讲介亲昵地笑笑。似乎很久没有看到他的笑容了。“从那以后,你父母与氏家等人的交往……”

“就断了。就这样,几年过去了。父亲最终因病去世,高城家却总算安定下来了。对过去这段噩梦般的故事,母亲也已逐渐淡忘。可就在这时,竟发生了一件荒唐事。”他指着我,“罪魁就是你!”“我?我怎么了?”“你上电视了,对吧?”

“啊!”我不禁惊叫一声,“是上过……”

“看了那期节目的员工都骚动起来,纷纷猜测是不是社长的私生女。我没有看到,但由于大家一片哗然,便从电视台借来带子与母亲一起看,然后我们都惊呆了,怪不得会如此哗然。”

我再次看着高城晶子。利用当今的化妆技术,即使把长相全然不同的两个人变得很像也不难。可是,一种完全不同于这种相似的酷似性却存在于我和她身上。她比我年长很多,化妆方式也截然不同。尽管如此,我们二人身上却共有一种让人只能认为是同一个人的东西。

不,我重新思考起来。恐怕氏家鞠子也是如此。胁坂讲介在继续。“我自然责问母亲,难道在别的地方生过孩子?母亲予以否认,但同时告诉了我二十多年前曾在旭川接受那个特殊实验的往事。在此之前,母亲从未对别人提起过,就连祖父都不知道。听了这些我顿时明白了,你大概就是当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