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子之章 九(第3/6页)

“亨廷顿舞蹈症……果然。”似乎领悟了什么,下条小姐频频点头。“我没听说过。”我说道。

“在日本这种病不为人熟知,可在美国和英国,据称约有近十万人有发病的危险。”

“哦。”高城老人露出意外的神情,“你很清楚啊。”下条小姐亮明自己医学院学生的身份,老人似乎恍然了。“这种疾病的发源地好像是南美。”

“源头据说是委内瑞拉的一个部落。”“病毒是从那里产生的吗?”我问道。

老人接过了我的问题。“亨廷顿舞蹈症是一种典型的遗传病。据说,遗传给孩子的概率非常高。并且,一旦遗传,发病率很高,就这样快速传播。是吧?”他向下条小姐求证。她点点头。

“不能治吗?”

“现在能不能治就不知道了—”

“现在也无法治。”下条小姐当即答道,“前几天在美国发现了致病的遗传基因,估计能为今后的医治开创一条路径。”

“真希望能早日实现啊!”老人感慨道,“患上那种病太悲惨了,像跳舞一样摇晃、衰弱、痴呆、二次感染,最后死去。我的妻子就是这样。”

“可是,”我说道,“如果罹患那种不治之症,后代不就越来越少了吗?”

“这就是这种疾病的可恶之处。年轻时不发病。一般说来,都是四十多岁时忽然发病,而此时人大多已毫不知情地结婚生子了。”“我妻子的情形也正是如此。”老人懊悔地用拳头捶打着膝盖,“什么征兆都没有。如果我对疾病的知识丰富一点,在得知家族中有这种患者的时候,或许也能采取放弃婚姻的手段。可我们结婚时,对这种疾病的报告只是一些奇怪的症状,其他的一无所知。我对这种病的了解,也是在从妻子发病时开始的。”

“那,康之先生也……”我没有说完,但意思似乎仍传递给了老人。“遗传给康之的可能性当然很高了。我也早已作好这种思想准备。”

“现在能用读取遗传基因的手段来判定是否为阳性,当时却还没有发达到这一步。”下条小姐说道。

“想起当时孩子的苦恼,我至今还在心痛。”高城老人一脸痛苦,深埋在皱纹里的眼睛凝望着远处,“康之似乎已知道死亡会在什么时候来临,于是日复一日地消沉下去,经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几个小时都不出来。每当这时,我们都担心他会自杀,经常让人去喊两声,幸好每次都能听到回应,当然,也是那种忧郁、愤怒、总之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复杂声音。”

这也难怪。得知死亡已进入读秒阶段,谁还能心平气和地活着呢?

“不久,康之得出了结论,向晶子提出离婚。他说,在明知将来发生不幸的几率很高的情况下,他不想连累妻子。”

我点点头。如果高城康之真的深爱晶子,自然会如此考虑。“可晶子不同意,说因为对方将来或许会生病就离婚,这种荒唐事简直闻所未闻。她还鼓励康之,不要再提这种荒唐事,两个人要共同努力,渡过苦难。”

“真是一个坚强的女子。”下条小姐说道。

“实在是一个坚强的女子。”老人仿佛在确认着这句话的意思般重重点了点头,“心里一定和康之一样绝望至极,但她没有让自己沉沦,并且大概也采取了这样的态度。在她的鼓励下,康之也坚定了重新出发的决心—已经预知死亡的重新出发。但是,出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即高城家后代的问题。听了刚才的叙述就会明白,康之是不能要孩子的。”

“于是去了北海道?”下条小姐问道。

“具体情况我就不清楚了。”老人伸手拿过茶杯,润了润喉咙后再次开口说道,“据康之说,他有一个大学时代的朋友正从事多项划时代的研究,想去求他,看看能不能避开亨廷顿舞蹈症的遗传,生一个孩子。”

“大学时代的朋友?”我看了一眼下条小姐。她也望向我,轻轻点点头。

一定是父亲。高城夫妻为了向供职于北斗医科大学的父亲求助,才去了北海道。

“结果呢?”下条小姐追问道。老人无力地摇摇头。

“说是要在母体方面下一些功夫,他们就在那边待了将近一年,但最终好像还是不行。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如何不行,我也没有问,也没法问啊。”

“后来他们又怎样了呢?”

“毫无办法,只好放弃了。有一次,康之到我这里来,说非常遗憾,他想放弃要孩子。我也没有资格说三道四,只是回答了一句‘只有这样了’。”

我再次与下条小姐对视一眼。如果真是一无所获,至少高城晶子夫人也应从北海道返回啊。真是难以置信。

“这些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正要淡忘,”老人盯着我,“可一看到你,却不得不再次回忆起来。无论是谁,肯定都会说你是晶子的孩子。那么,当时没能生出孩子一说自然就是谎言。可是,有必要撒这样的谎吗?或者,是晶子与别人生下的孩子?不,她不是那种人。首先,如果真有这种事,康之不可能发现不了。”老人似乎不是在对我们说话,而是在自言自语。

“问一下本人不就什么都清楚了?”下条小姐说道。

“或许。我也想听听事情的真相。说不定,这位小姐真的是我孙女呢。”老人微微摇了摇头,“可怎么说呢?看上去全然没有康之的影子。更准确地说,你就是晶子,就是晶子本人,完全不像其他人。”“夫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说是去疗养了,大约要一个星期,再过几天大概就回来了。当然,联系还是可以的。我跟她说说,让她立刻回来。”

老人缓缓起身,拿起一个挂在门一侧墙壁上的电话机。原以为他会立刻拨打电话,可并非如此。“绢惠,把记着疗养院号码的电话本给我拿过来。”绢惠看来就是那个女佣。

他坐下之后,下条小姐问道:“公司由夫人继承了?”“嗯,十多年前康之去世,不久她就继承了。”“最终还是因为亨廷顿舞蹈症去世的吗?”我问道。

“对,比预计发病时间还要早。他终究还是陷入郁闷,沉溺于酒精。一旦患上那种病,连精神都崩溃了,日益憔悴,脸色越来越难看,并发症一个接着一个。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干着急。早在发病前,晶子等人就从全世界收集信息,寻求治疗办法,却没有找到一份有希望的材料。研究者充其量也只明白遗传基因在哪里而已,说是在一种什么染色体里面。”

“是在第四染色体的短臂部分。”下条小姐补充道,“马萨诸塞州综合医院的古斯勒医生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