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长峰回到民宿时,已经接近九点了。

和昨晚一样,他在傍晚时打电话嘱咐不用为他准备晚餐,民宿的人应该不会等他回来。

Crescent在广告中着力强调老板兼厨师厨艺精湛,晚餐是他们的卖点。长峰很想尝一尝他们最自豪的饭菜,但一考虑到和其他客人面对面的危险性,他只能忍耐。他今晚吃的是咖哩牛肉。那是一家非常嘈杂的店,根本不会有人注意身旁的客人,唯一的优点就是宽敞。对现在的他来说,有这种店存在很值得感恩。

长峰打开玄关的门,走进民宿。灯已经关了一半左右,建筑内很昏暗。从客厅流出来的灯光也很微弱。

长峰正在脱鞋,听见客厅传来脚步声。他赶紧将鞋放到架子上,不打算碰到任何人。

走出来的是那个女子。长峰安心了。如果是她就没关系了。她好像什么也没发现,甚至还对他很亲切。

“您回来啦。”她对长峰微笑。

“不好意思,回来晚了。不回来吃晚餐也没事先说,真是非常抱歉。”

“那个……没有关系。”她低下头,喃喃自语。

“那么,晚安。”长峰鞠躬致意后,就从她身旁走过,准备上楼。

“啊……”她对长峰说。

长峰停下脚步,回过头。“是。”

“啊……如果可以,要不要喝杯茶?我这里有蛋糕……还是说您不喜欢吃蛋糕?”她的口气有点生涩。

长峰仍把脚跨在楼梯上,考虑了一下。她可能是想对自己帮助修复照片一事致谢。除此之外,长峰找不到她说出这番话的理由。

就在这时,长峰闻到了从客厅飘出的咖啡香。看来她本来就计划提出邀请,似乎一直在这里等他回来。

在避暑胜地的民宿,和一个不知姓名的女子一起吃蛋糕、喝咖啡,这是多么惬意的时光啊!长峰心想。这种欲望在他的心里快速膨胀。这种不会再出现的机会,不,应该说是连做梦都不会出现的短暂光阴,就在他眼前。

然而,他笑着摇摇头。“我不讨厌蛋糕,但今天晚上还是算了吧,我还有些事要回房处理。”

“是吗?我知道了,对不起。”她表情僵硬地点点头。

长峰上了楼,来到房门前,拿出钥匙开门,然后打开灯走了进去。

刹那间,一种诡异的感觉包围了他。

并不是有什么古怪。今天已是他在这个房间的第三晚了,眼前的氛围却让他觉得有点微妙的改变。他边想边坐到床上。毛毯和床单的模样仍和他早上出门时一样。

会不会只是心理作用呢?他思忖着。但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样东西。

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他觉得位置稍微有点不同。具体而言,他感到电脑的位置比平常放的要稍微靠前。平常使用电脑时,他都会尽量离远一点,这样手不会酸。

他开始忐忑不安,全身冒出冷汗。

他站到桌前,启动电脑,握着鼠标的手微微颤抖。他要检查最后一次使用的程序。

最后一次使用的程序是看影片专用的软件。他一边努力保持冷静,一边回想。看绘摩遭侵犯的影像确实是他每天必做的事,但最后一次使用这台电脑时,他是在看这个吗?

不是!他想起来了,使用影像加工软件修复那张照片才是最后一次。他将修复完的画面存进软盘,然后就关机了。

从那之后,他再未用过电脑。可见除了他,还有人看过绘摩的影像。

会是谁呢?不用想也知道。

他赶紧收起电脑,将扔在一旁的内衣塞进手提袋,又摘下假发放进包中,只戴上帽子。

他悉数收拾好行李,环视房间后打开门。走廊上没有人。今天是星期日,住宿的客人应该很少。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走廊,走下楼梯。他站在客厅门前,将手伸进口袋,取出皮夹,抽出三张万元钞票作为住宿费用。他觉得留张字条比较好,但立刻改变了想法。即使不留字条,她也应该知道他为什么忽然离去。

他将三张万元钞折好,正要夹到客厅的门上,门忽然开了。他吓了一跳,缩回了手。

那女子站在那里,吊着眼睛盯着长峰。长峰也看着她,随即移开目光。

“要出去吗?”她问道。

长峰点头称是,将手中的钱放在旁边的架子上,又将帽子压低一点,朝玄关走去。

“等一下。”她叫道,“请等一下。”

长峰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于是她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

两人再次四目相视,这次长峰没有移开视线。

“您是长峰先生……吗?”她问道。

他没有点头,问道:“您已经报警了?”

她摇摇头。“只有我发现是您。”

“那您现在要报警吗?”

她没有回答,眨了眨眼,看着地面。

她为什么没有报警呢?长峰很纳闷。看到那段影像,就应该知道他是通缉犯了。刚才她还邀他一起喝茶,实在很不可思议。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现在我必须马上离开。”长峰说,“我有个自私的请求:如果您要报警,请再等一下,我会很感激的。”

女子抬起头,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打算报警。”

长峰睁大眼睛。“是吗?”他半信半疑地问。

她盯着长峰,点点头。“所以今晚您不用急着走。这么做的话,您也很麻烦吧?没有地方去不说,在车站游荡也更容易被人怀疑。”

“那倒是。”

“今晚请住在这里,这样我父亲也不会觉得奇怪。”

她这么说完,长峰便明白她要手下留情。她不打算报警,等到明天,就会默默看着自己离开。

“这样好吗?”心下感激的长峰问道。

“是,但是……”她似乎想说什么,舔了舔嘴唇,显得很犹豫。

“什么事?”长峰逼问。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能告诉我一些事吗?今天晚上没有其他客人,我父亲也睡了。”

“要听我的事?”

“是的。”她点点头。那认真的眼神像是在说,她至少有这个权利。

“我知道了。那我先把行李拿回去再过来。”

见她点头,长峰便折返房间。走上楼梯后,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不知她会不会趁这时报警?但他立刻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和佳子一边冲咖啡,一边心想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明明没想清楚,却对长峰说出那样的话。老实说,她还在犹豫是否要报警。

但报警的念头已越来越弱。看见那段悲惨的影像之前,她只能冷淡地想象长峰的愤怒与悲伤,然而现在,这些东西已经在她心中成形。那太过沉重,她觉得如果不假思索就报警,是非常轻率的行为。

到底该怎么做呢?她也想不出答案。打消报警的念头,等到第二天早上,装作一无所知地送他离去,这样或许就没事了。但这不是单纯的避免麻烦的做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