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月亮的圆缺对精神疾病影响显著,这种现象令人费解。但问问精神病科的护士,这是她们都知道的事实。没有人愿意在满月时加班,除非那个人真的无所畏惧不管不顾了。这也是让行为科学家们不安的事实,因为他们不能将幼儿受虐或者社交障碍归罪于它。这是一种再深切的治疗也无法克服的外部因素。月圆带动潮汐,也使一些人精神失常。

所以布拉德菲尔德沼泽精神病医院当然容易受到月相的影响。据内部员工透露,布拉德菲尔德精神病院是一个管理中心,用于关押那些因太过危险被剥夺行动自由的人。对那些精神过于脆弱而无法适应外面混乱世界的人们,这里是天堂;而对另外一些人而言,这里是一个暂时的避难所,为回归正常提供了希望。第三类人最多,且被另外两类人严重鄙视。

那天晚上,不仅是满月,还有月食。月亮表面柔和的阴影随着地球在月亮和太阳间移动,慢慢地从柔滑的黄色变为深橘色。大部分观察月食的人被这种神秘的美景迷住了,敬畏和爱慕之情油然而生。而对劳埃德·艾伦,布拉菲尔德精神病院内没什么犯罪动机的囚犯之一,这为他的信念提供了绝对的证据,那就是最后时刻即将到来,他的任务就是将尽量多的人带给他的造物主。在被关押之前他的目标是杀尽可能多的人,这样他们的灵魂可以在那一瞬间更容易升到天堂。他因为任务失败心如死灰。

劳埃德·艾伦并不呆,这让看守者的任务更加艰巨。护士发现在紧要关头绕行是最好的办法。想识破精神错乱但头脑聪明的人的诡计很难。最近,艾伦想出一个逃避服药的伎俩。经验丰富的护士很清楚这类把戏并且知道怎么识破,但卡里尔·可汗这样的新护士,缺乏必要的警惕。

在满月那天晚上,艾伦设法逃掉了之前的两次药剂,而可汗确信他已经服用过了。当月食开始出现,咒语在艾伦脑中反复低声吟唱:“带他们来见我,带他们来见我,带他们来见我。”他从病房望出去,可以看到月亮的一个角,预言中的血海覆盖在月亮的表面。时机已成熟,他激动地握紧双拳,像发狂的拳击运动员在防御一样,每隔几秒就机警而猛烈地上下摇晃手臂。

艾伦转过身来,步履蹒跚地朝大门走去。他必须设法出去完成使命。护士一会儿就会带来他今晚需要服用的药。上帝会赐予他所需要的力量,上帝会帮他逃出这个房间,上帝会为他指明方向,上帝知道他必须完成使命。他会带他们去见上帝。时机已经成熟,月亮正被血所充盈,迹象表明他需要即刻完成任务。他被上帝选中,带领罪人们走向救赎的道路,他要带他们去见上帝。

光束照亮劣质书桌上的一小块区域。桌上有一本翻开的文件,握着笔的手停留在页面的一边。背景音乐中,莫比正在用哀怨的嗓音唱着《蜘蛛》这首歌。这张CD是别人送的,托尼博士自己绝不会挑选这样的东西,但是它莫名其妙地已经成为他加班习惯的一部分。

托尼揉搓发涩的眼睛,忘记了正戴着新的阅读眼镜。“噢!”金属鼻托刺进肉里时,他疼得叫出了声。他用小指抠住无边眼镜的边缘,将它们从脸上取下来,歪斜地放在正在研习的文件上。这时,他脑中浮现出侦缉总督察卡罗尔·乔丹脸上嘲笑的神情。他心不在焉的笨拙早已成为他们之间的笑料。

周五晚上八点半过后,他还在伏案工作,这一点是她从不会取笑或者嘲弄的。在所有事情处理完之前不愿意离开办公室,至少在这一点上他们是一样的。她此刻要是在这里,肯定知道托尼为什么还在这里仔细研究那份他煞费苦心为假释裁决委员会准备的报告。伯纳德·夏普勒斯获得假释时,他们都故意忽视了这份报告。律师说服了他们,说他不会再对公众有危害,说他服从当局管教正是悔过的典型表现。

是的,夏普勒斯当然服从管教,托尼苦涩地想,你无法企及目标时只能表现得规规矩矩,在这种时候,最执迷的幻想曲作曲家脑中也很难有诱惑之类的东西。夏普勒斯还会再犯,托尼知道这是他的本性。这其中也有他的过失,因为他没能在这个案子里表现得足够强势。

托尼重新戴上眼镜,用笔勾画出几个段落。他本可以,也应该更坚定地在陈述这个案子时不留下任何漏洞,给辩方以可乘之机。根据多年与犯人共事的经验,及审阅夏普勒斯在受审时的供词时产生的直觉,他就可以断定他的罪行。但在假释裁决委员会非黑即白的世界里,容不下灰色地带。在刑事审判系统中,诚实并不是最好的守则。看来托尼还得继续学习这一点。

他将记事贴拿到面前,但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写,办公室外就传来一阵噪音。他一般不会被嘈杂的噪音打扰。虽然这些噪音正是布拉德菲尔德精神病院生活的一部分,但这里的隔音系统效果惊人,而最痛苦的事情一般都发生在离办公室很远的地方。这里是有学识和地位的人工作的地方。

噪音越来越大,听起来像是一场足球比赛或者宗教暴动。声音大到让他无法忽视时,托尼站起来,叹了口气,将眼镜扔到桌上,走向门口。真是糟糕透了。

不会有太多人能将在布拉德菲尔德精神病院工作视为梦想成真,但是对在普罗克长大的杰吉·古勒贝克来说,这已经超出他的预期。自从波兰国王1138年逃走后,普罗克就没有太多变化。炼油厂曾经是唯一可以找到工作的地方,但那里工资微薄,且职业病蔓延。波兰加入欧盟后,杰吉狭隘的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他带着对新生活的憧憬,乘坐第一批廉价航班从克拉科夫抵达利兹市布拉德福德机场。这里的最低工资对他来说无疑是巨资,而且他认为同布拉德菲尔德精神病院的囚犯打交道就像对付仍然认为莱赫·瓦文萨1代表未来的年迈祖父一样。

所以杰吉为得到这份工作,编造了对付精神病人的经验,而实际上他过去是在泡菜罐头工厂产品线上做工人。不过到目前为止,这还没造成什么问题。护士和护理工们的工作重心是如何管理病人而不是治疗,他们只负责分发药物和清理杂物,而治疗和缓解病痛的任务都留给医生、精神病专家和各个学院的临床医学家以及临床心理学家们。似乎没有人会对杰吉抱有更多期待,只要他能按时上班,并且不会因为每次倒班时突然出现的身体不适而退缩。这些他都能轻松应付。

这些年来,杰吉已经练就用敏锐的双眼去关注周围正在发生的事情。对此,他自己也感到很意外。但是无法否认的是,他似乎有一种直觉,能够洞察到哪位病人有可能打破维持布拉德菲尔德精神病院的平衡。他也是医院里少有的几个已经注意到劳埃德·艾伦的员工。但问题是他自认为可以独自应对。夸大了自己能力的二十四岁年轻人并不少,但因此而丢掉性命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