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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笼罩在晨雾中,颜色鲜艳的小木屋就像梦之船,浮现在银白色的水面上。小木屋的屋顶并排延伸,就像刚犁过的黑土地。雾带的上方,砖砌红色旧瓷器仓库若隐若现,这些仓库是改造工程的一部分,最近才被清扫过并勾抹上墙缝。废旧仓库变成中产阶级的新圣城:可以观水景的阁楼式公寓。这里曾是底格里斯运河港,喧闹的工业基地,运送周围商品和原材料的中部枢纽。现在,这里是底格里斯码头,休闲娱乐中心。它更美了,这一点毫无疑问。这里仍然有可以玩保龄球的传统酒吧,人们可以坐在里面喝真正的啤酒,假装已经辛劳了一整天。

托尼坐在窄船顶部,喝着一大杯茶。他从未感到如此凄凉。两个人被害死,还有一个变成残废,全都因为他没做好他应该擅长的事情。他还失去了唯一让他觉得像家的地方。他终其一生,都想找到归宿。卡罗尔·乔丹是这个答案的一半;而神奇的是,房子是另一半。现在卡罗尔和房子都消失不见。卡罗尔蔑视他理所应当,房子被毁得只剩下空壳。房子里满是可燃物——书、木头、油画、精美的地毯——这一切现在都已变成灰烬。

他从不沉溺于自怜,他认为自怜毫无意义,而且他的生活中没有那么多值得怜悯的事。他此刻也不觉得自己可怜。他主要觉得愤怒,厌恶紧随其后。这一切都是万斯引起的。他是杀人犯,纵火犯,生活的破坏者。但是托尼本应该预见到会发生什么。他两次(而非一次)没弄清楚万斯下一步会做什么。没有任何理由否认万斯做的事影响多么巨大,否认他已经极端疯狂。托尼受训并受雇洞察万斯这样的人,弄明白是什么让他们作恶,阻止他们做一心想做的事。

大多数人搞砸工作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他如果搞砸工作,会有人死掉。一想到万斯待在某处,正在策划下一次虐杀,托尼感到浑身不舒服。托尼越来越觉得他至少在一件事上是对的——万斯正按着计划行动,他在越狱之前就已安排好计划。

昨晚安布罗斯把托尼拖离火灾现场后,让托尼在救护车后部坐下喝点甜茶。他一直陪着托尼,直到消防员扑灭火。屋顶的木材轰隆一声裂掉坍塌时,安布罗斯用一只胳膊搂住托尼的肩膀。托尼把罪行归于万斯时,安布罗斯连眉毛都没抬一下。托尼最终强迫自己镇定,回想开车来伍斯特的路上脑子里闪现的一些想法,安布罗斯把这些想法都记了下来。

午夜过后,他们告别,安布罗斯前往警局,向小组通报情况,开始行动。但托尼没什么可做的。他至少还有亚瑟·布莱斯精心装饰的运河小船。它无法像房子那样让他内心充满平静,但好过什么都没有。而且他带过房子里的几张照片回布拉德菲尔德,所以那个传给他基因的男人仍然留下了有形的图像。托尼尝试这样思考,寻求安慰,但是没有奏效。他依然觉得被掏空和被侵犯。

接着他收到宝拉的短信,意识到他完全没妥善做好工作。万斯似乎打算从他们身上夺取所有重要的东西。托尼有两种方式回应。他可以屈服于痛苦和损失,甩手不干,让余生充满失落和遗憾。或者对着天空大喊:“去你妈的!”然后继续阻止万斯这样的人。托尼提醒自己,在卡罗尔进入他的生命之前,他独居许多年,又过了好些年,房子才成为他的一部分。他曾在情感荒漠中过得很好。他还可以这么做。

托尼喝光杯里的水,然后站起来。就像有人说的,你什么都没得到时,也不会损失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