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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斯特运河流域当然没有合法的停车位。该死的,宝拉把车挤进一个残疾人停车位,从仪表盘上拿出一个写着“警察”字样的标志放在车顶上。这样做有些不合规矩,而且在半官方的工作中弄得浑身湿透也很惹眼。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在雨季,没有多少残疾人会愿意为运河流域的破鹅卵石地而大费口舌。

她走向托尼的水上船屋时,飞快地思考着是否应该事先打个电话。他并没有活跃的社交生活,但长途跋涉穿过整个城市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他曾告诉过她,他们这种职业是社会观察和内心思考的杂交品种。“观察并学习,做心理学家需要做的事,”他这么说过,非常难得而坦率地谈起工作方法,“然后,你必须把所学运用到你观察的事物上。”

“关于这点,你比大多数人都做得好。”宝拉评论道。

“这可不是航天技术之类高深的事情,它更像是常识加上一些同情和共感。你也能做到,你知道的。”

她当时大笑起来。但他还是继续说着,态度很严肃,“你已经在做了。我见过你跟目击者和嫌疑人谈话的情形。你也许不知道理论,但实践能力足以媲美我见过的大多数临床心理学家。也许你应该考虑参加全国能力资格考试,接受培训,成为警方的心理侧写师。”

“没门,”她当时说,“前线工作让我兴奋不已。我不想当你那样的幕后工作者。”

他耸耸肩。“随你。不过,当你真正受够了体制的折磨和高层的欺压,你会做出真正的抉择。”

托尼在工作过程中所遭受的苦难给这场对话洒下了苦涩的光芒。宝拉也曾亲眼见过那种惨不忍睹的现场,她很感激自己有程序和惯例,在断壁残垣中这两样东西可以像救命稻草一样让她死抓不放。她不太确定她来这里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但她的直觉——包括专业的和个人的——令她不可避免地来到托尼的门前。或者说,是舱门口。她觉得应该先打个电话,现在打电话还不晚。七点还不到,菲丁就解散了小组,让他们回家。“我们没有预算来付加班费,但是在我们从实验室和监控录像中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之前,你们都要紧绷一根弦。”宝拉被惊到了,在她以前的小组,加班从来不是问题。在最紧张的时候,他们的所有时间就是用来做所有必须做的事情。他们的理论是,在默默的咒骂中,事情会变得简单些。只是从来没人默默地咒骂。

她站在码头边,因为不知道要怎么样才算礼貌,一时有些慌了手脚。她上次站在这里时,他们是一起来的,她只是跟着托尼上了船。然而,爬上船并敲舱门有点入侵的意思。虽然,就逻辑而言,这跟走上某户人家的小径敲门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感觉还是不太对。

“保持冷静,你这个女人。”她嘟囔道,踏上金属外壳的小窄船,还没有准备好,就把脚踩到甲板上。她有些跌跌撞撞的,但很快稳住自己,并连续敲打船舱门。门的上半部分几乎是立刻就打开了,托尼惊讶的脸庞出现在后面。

“宝拉,我还以为你是个醉汉呢。”

她的微笑有些阴冷。“不算是,至少现在没醉。你碰到过很多路过的酒鬼?”

他忙着打开门让她进来。“有时候,通常比现在这个点晚。他们觉得在船上跳上跳下很好玩,这令人尴尬不安。”他把整个舱门都打开,咧嘴微笑招呼她进来。“而且我并没料到你会来,”他的脸上忽然愁云笼罩,“不是吗?”

宝拉从他身边挤过,来到船上,钻进客厅。电视画面定格在一个显然是矿藏深处的场景上,一台游戏控制器随意丢弃在桌上。“对,我只是一时兴起。”她脱下湿漉漉的上衣,把它挂在舱壁上的一个钩子上,然后坐到有纽扣装饰的长条皮软座上,桌子的三面都被它环绕着。

“嗯,见到你,我总是很高兴。”他坐到她对面,几乎立刻又站起来,记起社会习俗。“你想要喝点什么吗?我这里有咖啡和茶,还有橘子汁。印第安窖藏淡啤酒,与外卖食品真是绝配,”他露出扭曲的笑容,“还有白葡萄酒和伏特加,不过我近来很少喝这些。”

最后两种是卡罗尔·乔丹喜欢喝的酒。“我不介意来点淡啤酒。”

冰箱离托尼只有几步远。他拿出两个瓶子,并伸手够了两个杯子,几秒之后就回到桌前。开瓶器在桌下的浅抽屉里。不可否认,在这里生活很方便。“那么,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他问道,为客人斟上一杯啤酒。

“我度过了奇怪的一天,”宝拉举起玻璃杯,“干杯。我想谈谈今天的遭遇,跟某个理解我在说什么的人,因为我刚刚加入一个新团队,而且……”

“而且你的新老板不是卡罗尔·乔丹。克里斯、斯黛西、萨姆和凯文也不在你身边,无法跟你讨论这些事。”

“你说得都对。我知道,你已经不为布拉德菲尔德警察厅工作了,也不欠他们什么。不过,我猜我已经习惯把你当成征询意见的对象……”

“甚至当老板说‘不’的时候。”他的嘴角再次浮现出扭曲的笑容。他们两个都清楚地记得他们跟在卡罗尔·乔丹背后的时光,为了他们认为正确的理由。

宝拉眉头紧锁。“好吧,我可没觉得她压榨你时感到良心不安。我认为你如果想帮忙,我们就该让你帮。你如果不想,你只需要说‘不’。”

“我知道。我并不是在针对你,宝拉。我有能力,而且我喜欢使用这种能力,而不是把它抛光上蜡,存放在架子上。”这次他的微笑没那么复杂,却很悲伤。“除此之外,对我来说,你是最接近朋友的存在。我如果不能帮助朋友,那我算什么?”

宝拉抖了抖身子,像一条刚从河里爬上来的狗。“哦,太他妈好了。听听我们的对话,多么可怜的一对啊。”

“我们就是如此,不是吗?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完成工作,别再说欧普拉秀了。那么,除了这是你在新团队的第一天,今天到底还有什么奇怪的呢?”

宝拉跟托尼说了托林的事情,还有贝芙·麦克安德鲁的无故失踪,以及她如何帮助那个男孩摆脱了社会组织不靠谱的监护。“我和最后那晚跟她换班的值班药剂师谈过了。贝芙没有说起过那晚她有任何计划,除了在回家路上买点东西。我也询问了她的一些女性朋友,没有一个听她说过什么,”她的手指在玻璃杯的边缘游走,“老实说,托尼,我不喜欢这种局面。”

他靠到椅背上,研究着船舱低矮的屋顶。“让我们考虑一下各种可能性。各个急救站没有相关的事故或意外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