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0日,星期二(第4/5页)

我看着本在玻璃窗户里的倒影。当时他将不得不应付这一切,在他自己的悲伤也达至顶峰的时候。如果他没有带我参加葬礼的话,也许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会好过些。我心里一凉:也许他当时正是这么做的。

我仍然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纳什医生的事情。现在他看上去又有些疲惫,几乎有点抑郁的模样。只有在我遇上他的目光,并对着他笑的时候他才露出微笑。也许等一会儿吧,我想。尽管我不知道是否会有更好的时机。我忍不住觉得自己是造成他情绪低落的罪魁,或许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事情,也有可能是因为我漏了什么事情。我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多么关心这个人。我说不清楚是否爱他——现在也说不清——可那是因为我不清楚什么是爱。尽管对亚当的记忆模糊而闪烁,我能够感觉到对他的爱,本能地想要保护他,渴望给他一切,觉得他是我的一部分,没有他我并不完整。对我的母亲也是如此,当思绪转到她身上时我感到一种不同的爱,一种更加复杂的纽带,有禁区也有保留,不是我能够完全理解的一种关系。可是本呢?我觉得他有魅力,我相信他——尽管他对我说谎,可我知道他是一心为了我好——可是当我只隐约知道认识他好几个小时了,我可以说我爱他吗?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他快乐,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我知道我希望成为让他快乐的人。我必须作出更多的努力,我决定掌握主动。这本日志可能是改善我们两人生活的契机,而不仅仅是只改善我的生活。

我正要问他感觉怎么样,事情发生了。一定是在他接住盘子之前我便放了手;它咣当一声掉到地板上——伴随着本小声嘀咕妈的!——摔成了成百的碎片。“对不起!”我说,可是本没有看我。他一下子趴在地上,低声咒骂着。“我来吧。”我说,可是他不理睬我,反而突然开始抓起大的碎片放在他的右手上。

“我很抱歉。”我又说了一遍,“我真是笨手笨脚!”

我不知道自己在期望什么。我猜是宽恕吧,或者他会让我放宽心,说这不重要。可是相反本说了一句:“他妈的!”他把碟子的碎片扔到地板上,开始吮着左手的大拇指。血滴溅在地面的油毡上。

“你没事吧?”我说。

他抬头看着我:“没事,没事。我割到自己了,就这样。真他妈的蠢……”

“让我看看。”

“没什么。”他说,站了起来。

“让我看看。”我又说了一遍,伸手去拉他的手,“我去拿些绷带或者药膏来。我们——”

“真他妈的操蛋!”他说着把我的手拍开,“别管了!行吗?”

我惊呆了。我可以看见伤口很深;鲜血从伤口边缘冒出来,沿着他的手腕流成了一条细线。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该说什么。他并没有大喊大叫,但也没有试图掩盖自己的恼怒。我们面对着对方,绕着一触即发的争吵打转,都等着对方开口讲话,都不确信发生了什么事,不确信此刻又有多大的意义。

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很抱歉。”我说,尽管我有点恨这句话。

他的脸色变得柔和起来。“没关系,我也很抱歉。”他顿了一下,“我只是觉得紧张,我想。今天非常忙。”

我拿了一截厨房里的卷纸递给他:“你该清理一下自己了。”

他接过卷纸:“谢谢。”他说着抹了抹手腕上和手指上的血。“我要上楼去,冲个澡。”他弓过身子,吻了我,“可以吗?”

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我听见浴室的门关上,水龙头打开了,我身旁的热水器开始工作。我捡起碟子散落的碎片用纸先包起来再放进垃圾箱,扫干净余下的更细小的碎渣,最后用海绵吸掉了血。打扫完后我走进客厅。

翻盖手机响了,闷闷的声音从我的包里传出来。我拿出手机,是纳什医生。

电视还开着,头顶传来地板的吱呀声,本在楼上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里。我不想让他听见我在用一个他一无所知的电话交谈。我低声说,“喂?”

“克丽丝。”手机里传来了声音,“我是埃德·纳什医生。你方便说话吗?”

今天下午他听起来很平静,几乎可以说是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可是现在他的口气很急。我开始害怕起来。

“是的。”我又压低了声音,“出了什么事?”

“听着。”他说,“你跟本谈过了吗?”

“是的。”我说,“算是谈过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你有没有告诉他你的日志?还有我?你邀请他去‘韦林之家’了吗?”

“没有。”我说,“我正要说。他在楼上,我……嗯,出了什么事?”

“对不起。”他说,“可能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只是‘韦林之家’有人刚刚打电话给我。是那个今天早上跟我谈过的女人?妮可?她想给我一个电话号码。她说你的朋友克莱尔显然打过那里的电话,想和你谈谈。她留了克莱尔的电话号码。”

我觉得自己紧张起来。我听到冲马桶和水流下水池的声音。“我不明白。”我说,“是最近的事吗?”

“不。”他说,“是在你离开‘韦林之家’搬去跟本住的几个星期后。当时你不在那里,她就拿了本的号码,可是,嗯,他们说她后来又打过电话说她联系不上他,她问他们要你的地址。当然他们不能这么做,可是‘韦林之家’告诉她可以留下号码,如果你或者本打电话回去的话便可以转交。今天上午我们聊完以后妮可在你的档案里发现了一张纸条,她打电话回来给了我号码。”

我没有听明白:“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干脆邮寄给我?或者本?”

“好吧,妮可说他们寄过了,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收到本或者你的回音。”他顿了一下。

“本处理所有的邮件。”我说,“早上他会去收信。嗯,反正今天他收了……”

“本给过你克莱尔的电话号码吗?”

“没有。”我说,“不。他说我们有很多年没有联系了,我们结婚没多久她就搬走了,去了新西兰。”

“好吧。”他接着说,“克丽丝,这个你以前告诉过我,可是……嗯……这不是一个国际号码。”

我感到恐惧的巨浪滚滚而来,尽管我仍然不清楚原因。

“这么说她搬回来了?”

“妮可说,以前克莱尔经常去‘韦林之家’看你,她几乎去得跟本一样多。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她搬走的事情,没有听过要搬去新西兰,没有听说要搬去任何地方。”

感觉仿佛一切突然动了起来,一切转得太快,我无法跟上它们。我可以听到本在楼上。淋浴声已经停止了,热水器沉默下来。一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想。必须有一个。我觉得我所要做的是让事情慢下来,好让自己的思绪能够赶上,可以想通是怎么回事。我希望纳什别再说话,希望他收回讲过的话,可是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