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上 雪飘飘(第3/22页)

活着还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一无所知。

命运的绳索又一次把他从鬼门关里残酷地拉了回来。

三癞子抱着肚子在墓穴里打滚。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墓穴里挣扎着爬了出来。他趴在雪地里,借着雪光,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白色的影子,那个白色的影子蒙着脸,那身影和被杀头的凌初八一模一样。

三癞子绝望地喊叫道:“你为什么死都不放过我——”

白色的影子冷笑了两声,朝唐镇方向飘去。三癞子的肚子顿时不痛了,但是那东西还在他的肚子里,他的肚子还是胀胀的。三癞子着魔一般,跟在白影后面,身体也飘了起来,飞快地随着白影掠过雪野,进入了唐镇,然后穿过唐镇硝烟迷漫的小街,朝县城的方向飘去。那时,唐镇的人已经放完迎春的鞭炮,关门睡觉了。

5

民国三十六年农历正月初一,天气冷得出奇,到处都是皑皑的积雪。唐镇人有个规矩,正月初一这天不能沾荤腥,吃素,而且要到庙里敬神。这天也没有人走亲戚。唐镇人习惯在这天睡懒觉,到半晌时分,小街两边的人才开始把门打开,才有人在街上走动。鹅卵石铺成的街道上积满了雪,雪上面都是晚上放鞭炮时留下的纸屑和残硝。每家每户门口挂着的红灯笼在冽风中飘摇。小街上的店铺都关闭着,没有人会在这天开店门做生意的。唐镇的小街在大年初一这天显得冷清,只有从大年初二开始,才会热闹起来,因为每家每户都会有客人上门拜年,吃酒席。

到了正午的时候,三癞子神色凄惶地走进了唐镇。

没有人会注意他,他走到了画店的门口,抬头望了望阁楼上的窗,窗门是关闭的。他推了推画店的门,画店的门被一把黑色的铁锁锁着。三癞子转过身,看到了坐在自家门槛上的胡二嫂,蓬头垢面的胡二嫂往嘴巴里塞着什么,三癞子看清楚了,那是一根生地瓜。三癞子咽了口口水,他的肚子也饿了。如果胡二嫂不疯,她不知道会不会给他一碗饭吃?

三癞子想着想着就朝胡二嫂走了过去。

三癞子从胡二嫂的旁边进入了她洞开的家门。

三癞子在胡二嫂的家里找出了一根地瓜,洗都没洗就啃了起来。他也和胡二嫂一起坐在了门槛上,旁若无人地吃着生地瓜。奇怪的是,三癞子没有去镇东头的土地庙,那曾经是他窝巢的地方。那里今天一定十分热闹,还有很多供品。三癞子和胡二嫂俩人此时就像一对饱经风霜的姐弟。路过的人都用冷漠而古怪的目光瞟他们。

三癞子吃完那条生地瓜,肚子渐渐地鼓胀起来。他站了起来,又走进了胡二嫂的家里。在胡二嫂的厨房里,三癞子找到了一把生锈了的砍柴刀。他握着砍柴刀掂量了一下,然后走出了胡二嫂的家门。他来到了画店的门口,目光落在了门上的那个黑色铁锁上。

胡二嫂这时叫唤起来:“文绣,你饶了我,饶了我吧,我再不嚼舌头了,应该我去吃屎,我去吃屎——”

胡二嫂疯病又发作了,她站起来,在小街上踉踉跄跄地边叫边跑着。

三癞子没有理会胡二嫂,他双手举起生锈的砍柴刀,朝那黑色铁锁狠狠地劈了下去。那铁锁十分坚韧,三癞子狠命的一击竟然没有把它劈开。三癞子嘴巴里嘟哝了声什么,又举起了手中的砍柴刀。

就在这时,穿着簇新的黑棉袄,戴着瓜皮小帽,挎着盒子枪的猪牯出现在三癞子的面前。猪牯笑着对三癞子说:“三癞子,你在干什么?”

三癞子见到猪牯,手中的砍柴刀垂落下来。他看着人模狗样的猪牯,死灰的眼睛里燃起一股火苗。三癞子冷冷地说:“我干什么关你鸟事!”

猪牯没有想到三癞子会如此回答他。他五官挤在一起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但是很快地恢复了正常。猪牯不急不恼,还是笑着用平和的口气对三癞子说:“三癞子,宋画师死了,画店镇公所收回来了,这锁还是我锁上的,我身为镇上的保安队长,你砸画店的门锁怎么会不干我事呢?”

猪牯的话让不少看热闹的人点头称是。猪牯和钟七最大的不同就是这个其貌不扬的人懂得讲道理,而不是和钟七那样吆五喝六仗势欺人。猪牯的笑脸在三癞子眼中变得那么的虚伪,三癞子扭过头,没有再和猪牯说话,而是继续举起了砍柴刀,朝铁锁劈去。三癞子连续劈了三下,才把那把铁锁劈开。

猪牯和围观的人口瞪目呆,他们眼巴巴地看着三癞子推开了画店的门走了进去。三癞子进入画店后,就把门关上了,反闩起来。

三癞子要干什么?

没有人能够解答这个问题。

猪牯缓过神来后,笑着对大家说:“散了吧,没有什么好看的。大家做自己的事情去吧。这事情我报告给镇长后再作处理。”

猪牯说完就朝皇帝巷走去。

猪牯没有去镇公所,一大早,他陪游长水去了一趟离唐镇十里外的九华庙,在那里进了头香,每年大年初一早上,游长水都要去九华庙里进头香,这成了他的习惯。回来后,他就开始睡觉。一路上,猪牯向游长水一五一十地讲了监视游武强的事情。他说游武强在张少冰家里喝了一晚上的酒,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背着一包东西离开了张家,朝西边去了。游长水听完他的讲述,长长地叹了口气:“唉,他怎么就这样没有出息呢,我也对他不薄呀,他怎么就如此的仇恨我呢……”

游长水的问题猪牯根本就没有办法解决,那是他们的家事。

猪牯进入了逍遥馆。

他知道李媚娘也在睡觉。猪牯来到了北厢房春香的房间。

春香坐在梳妆台前抹泪。

她看到猪牯进来,赶紧用手帕擦了擦眼睛。

猪牯看了她一眼,躺在了床上,说了声:“好累呀!”

春香就爬到床上给他脱去棉袄和裤子,然后给他盖上了被子。猪牯缩在被窝里,牙关打颤。他想让春香脱光了,用身体暖他的身体,但他没有这样做,一会被窝就会暖和起来的。春香坐在床沿上,面目凄凉,无所适从的样子。她长得十分纤秀,甚至可以说是娇小柔弱。她是李媚娘从很远的山区里专门为了猪牯买过来的,才16岁。16岁的春香在这个大年初一里感觉到了从没有过的忧伤。

猪牯虽说每天都来逍遥馆里睡觉,但是他从来没有碰过春香的身子,这只有他们俩人才知道,而且猪牯交代过春香,一定不要把他们的事情说出去,谁问也不要说他没有碰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