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游侠遗孤(第3/4页)

在常山,他娘找到一个叫姜德的人。在姜德家才住了几天,捕吏就追了来,他娘从前门引开捕吏,姜德带着他从后门逃走,一路向北。驩儿从此再没见过他的娘。逃到北地,一老一少被关进牢狱,又被匈奴掳走,押到营中为奴,随军喂马,不时要受匈奴斥骂鞭打。

两年后,汉军和匈奴交战,匈奴大败,姜德和驩儿被汉军救回。军中有个屯长恰巧是姜德的侄子,名叫姜志,他认出姜德,便将他们收留在身边。姜德本已年迈,又受了风寒,不久病故。临终前,他嘱咐姜志送驩儿到金城,交给故友楚致贺。

绣衣刺客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消息,赶到张掖。姜志带着驩儿避开刺客,逃往金城,找到楚致贺。绣衣刺客也尾随而至,姜志拦住绣衣刺客,楚致贺带着驩儿逃走。不久,绣衣刺客就追了来,楚致贺把驩儿藏到一个驿亭朋友家,自己引开了绣衣刺客。

过了几天,申道从湟水赶来,接走了驩儿,带着他一路躲开追杀,绕路赶往长安,直到扶风见到硃安世……

硃安世驾着车,将驩儿这些断续经历串起来,细细寻思。

他自己虽然自幼也尝尽艰辛,但比起驩儿,则尚算是很平顺了。正在感慨,忽然发觉其中有一事奇怪,忙扭头问驩儿:“你娘当年都到了泰山,离鲁县很近,没去你伯祖父家吗?”

驩儿坐在车沿上,低着头,将那木雕漆虎放在膝盖上,让它奔爬翻滚,玩得正高兴。天气炎热,汗滴从他额头一颗一颗滚落,他都浑然不觉,也没有听见问话。

硃安世又问了一遍,他才抬头应了句:“没有。”

硃安世纳闷道:“你娘为何不去孔家,反倒去投奔他人?”

驩儿仍玩耍着漆虎:“我也不知道。”

韩嬉听见,在一旁道:“驩儿他娘当时正在被缉捕,或许是怕连累到孔家,所以没去找。”

硃安世觉得在理,点点头,继续驾车赶路。

行到一个小集镇,硃安世想起一件事,便停车去买了几个鸡蛋、一把干艾草、一块蜡。回到车上,用刀尖在鸡蛋顶上,轻轻戳开一个小孔,用嘴吸尽蛋汁,然后将蛋壳放在太阳下烘烤。

韩嬉和驩儿都很好奇,他却笑而不答。

离了集镇,又行了一段路,赤日炎炎,热得受不了,他们便将车停到路边,坐在一棵大树下乘凉歇息。

硃安世笑着对驩儿说:“看硃叔叔给你变个小戏法。”

说着拿过一个蛋壳,取出水囊,对着蛋壳小孔,注入了少许水,又点燃艾草,塞进蛋壳,将蜡烤软,封住小孔,然后放到太阳地里。

硃安世坐下来,笑道:“好,仔细瞧着!”

三个人都盯着那蛋壳,过了半晌,那蛋壳忽然微微晃动起来,接着,竟慢慢飘了起来,一直升到一尺多高,才落了下来,摔到地上,磕破了。

驩儿惊喜无比,韩嬉也连声怪叫,硃安世见戏法奏效,哈哈大笑。

这是他当年被捕前学到的,那日他去长安,在街上遇到一个旧识的术士,这术士曾是淮南王刘安的门客。硃安世请他喝酒,那术士喝的痛快了,便教了他这个小戏法。硃安世当即就想:回家照样子做给儿子郭续看,儿子看了一定欢喜。

谁知喝完酒,回家路上,他醉得迷迷糊糊,被捕吏捉住,关进牢狱,不久就随军西征,这戏法也就一直没有机会演给儿子看。

现在看到驩儿高兴,他很是欣慰,便教驩儿自己做,驩儿玩得无比开心,一个接一个,把十几个鸡蛋玩罢,还意犹未尽。

杜周终于升任御史大夫。

这一天,他已经望了十几年。

当年,在御史大夫张汤门下为丞时,他便暗暗立下志愿,此生定要挣到这个官位。

于是,他处处效仿张汤,并处处要胜过张汤:张汤执法严苛,他就执法酷烈;张汤依照儒家古义断案,他则深知那些儒经不过是责下之词、御民之术,皇帝喜怒才是生杀之柄,于是他便尽力揣测天子之意断案;张汤得罪同僚,被陷害枉死,他便尽量谨慎少语,不给人留任何把柄;张汤当年因严审陈皇后巫蛊一案,得天子器重,他便时刻留意当今卫皇后,查出皇后侄儿违纪便毫不留情……

十几年来,他铁了心,诛杀了十数万人,流的血几可汇成一片湖,才一步步升到廷尉,却稍一不慎,便被罢官,跌回尘埃。所幸又被重新启用,任了执金吾。从此,他行事越发小心,一丝一毫不敢懈怠。哪知却偏偏遇到盗马贼硃安世,让他又一次险些栽倒。幸而硃安世送回了汗血马,否则,他早已成了沟中一具腐尸。硃安世至今虽未捉到,但案子却牵连出两大玄机:硃安世身边那孩童竟是孔安国之孙,而追杀这孩童的绣衣刺客,竟是光禄勋吕步舒派遣。

当年孔安国全家暴毙,杜周正任御史中丞,临淮郡将案情呈报上来,他也曾上奏御史和天子。但天子毫不介意,他便也就不愿经心,因此随手批回,不再去管。没想到孔安国竟还有一个孙子存活,更没想到吕步舒会暗中派刺客追杀这孩童。

这小儿究竟有什么玄奥?

他想来想去,只找到一条头绪:当年孔安国全家被毒死恐怕另有隐情,而这隐情与吕步舒定然有极大关联。

吕步舒向来深藏不露,当年因审讯淮南王刘安谋反一案,大得天子赞赏,被选入光禄寺为大夫。光禄寺原名郎中令,本来只是宫廷宿卫官署。当今天子继位后,见丞相总管百僚、独揽官吏任免权,心中不乐,便改郎中令为光禄寺,扩充职任,征选能臣,聚集在自己身边,作为内朝近臣,直接受皇帝诏命行事,光禄寺因此权势日盛。

杜周一向对光禄寺深为忌惮,因此不敢深查吕步舒,心想暂且留下个线头,暗中留意即可,以备后用。

谁知吕步舒反倒跳出来帮了他的忙。王卿意外自杀,杜周忙命刘敢去探问内情,刘敢从御史府一个仆人口中得知:王卿藏匿了一个孩童,吕步舒命光禄大夫暴胜之前去捉拿,王卿放走孩童,自己畏罪自杀。

巧的是,刘敢还查探出,那孩童正是硃安世在扶风救走的那小儿。

想到硃安世,杜周竟已不知是该恨、还是该谢。硃安世让他束手无策,更当众羞辱他,但若不是硃安世,王卿便不会死,御史大夫这个官位便不会腾出来。

无论如何,他终于升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监察百官。

他命左右人都退下,等门关好,取过新赐的冠服,换上朝服,系好青色绶带,从绶囊中取出银印,赏玩了一番,才装回去挂在腰间,又端起三梁进贤冠,走到铜镜前,仔细戴端正。而后对着镜子,抬颔,扭头,振臂,转身,走动,虽稍有些不自在,而且身脸太瘦,稍显孱弱,不过毕竟是三公冠冕,气度自然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