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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达琳拉了拉护理站后面的灯开关,不亮。她拿出手机,手机的红光在黑暗里虽然很亮,在地下却没有用,可她还是对着手机高叫:“巴瑞,把车退到侧门入口去,拿一个水银灯来,还要弄几辆手推车来把大东西拉上去……好了,马上下来。”

然后史达琳对着黑暗里叫了起来:“里面的人注意,我是联邦警官。你如果非法在这里居住,可以自由离开,我对你没有兴趣,不会逮捕你。我的任务完成之后你如果还想回来,我也没有兴趣。你现在可以出来了。你要是想干扰我,我就送给你屁股一粒花生米,叫你吃不消。谢谢。”

她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在那走廊里许多人曾经狂吼乱叫,叫哑了嗓子,掉光了牙之后还啃栏杆。

史达琳想起采访莱克特博士时的那个魁梧的护理员巴尼,巴尼在场能令她安心。她想起了莱克特博士和巴尼之间那奇怪的礼貌。现在巴尼不在这儿了。有什么学校里学过的东西碰撞着她的记忆,作为一种训练,她让自己回忆起了那些话:

脚步声声在记忆里回荡

回荡过不曾走过的长廊

走进那没有打开的大门

通向那玫瑰盛开的园林。[34]

玫瑰盛开的园林,没有错。这儿肯定不是该死的玫瑰花盛开的园林。

新近被社论刺激得仇恨枪支、仇恨自己的史达琳这时才发现,在紧张不安时摸着枪其实并不可恨。她把那0.45手枪靠近自己的腿,随着手电光向走廊走去。要同时照顾到两面,又绝对不让身后有人是很困难的。什么地方有滴答的水声。

散了架的床堆在牢房里。有些牢房里则堆满了垫子。一道水洼在走廊正中。对自己的鞋永远小心的史达琳在那狭窄的水洼边跨来跨去地前进。她回忆起了巴尼多年前的劝告:下去时保持在正中行走。那时所有的牢房都住着人。

找档案柜,对。保持在走廊正中行走。手电光是暗淡的橄榄色。

这儿是茅提波尔·密格斯住过的牢房,是她最讨厌走过的地方。向她悄悄说些肮脏的话、向她扔精液的密格斯,莱克特博士教他吞掉舌头又杀死了的密格斯。密格斯死后那牢房就由萨米住着。萨米,莱克特鼓励过他写诗,效果惊人。即使现在她还能听见萨米嚎叫他的诗:

我想去见耶稣

我想跟着基督

我能跟着耶稣

只要我表现得不错

她还把他的蜡笔手稿保存在某个地方。

现在牢房里堆着床垫和一包包捆好的床单。

终于来到莱克特的囚室了。

那结实的桌子仍在屋子正中,用螺栓固定在地板上。他书架上的板子不见了,托架还从墙上伸出来。

史达琳应该转向柜子,但是她却盯着囚室没有动。她平生最惊人的遭遇就是在这里经历的。在这儿她遭到过意外、惊讶和震动。

在这儿她听见了关于自己的事,真实得可怕,使她的心像巨大深沉的洪钟一样震响。

她想要进去,想要进去,像听见火车驶近时铁轨的光诱惑我们从阳台往下跳一样,想要进去。

史达琳用手电四面照了照,看了看那排档案柜的背后,又照了照附近的囚室。

好奇心使她跨过了门槛。她站在汉尼拔·莱克特博士曾经住过八年的地方的正中,占领了他的天地。她曾经见他站在那儿,她以为自己会激动,可是没有。她把手枪和手电放在他的桌子上——怕手电会滚动,放得很小心。她把双手平放在他的桌上,手下只感到些面包屑。

最重要的是,那感受令人失望。囚室没有了原来住的人,显得空荡荡的,像蛇蜕下的皮。此刻史达琳认为自己明白了一点道理:死亡与危险不一定与陷阱同在,它们可能存在于你所爱的人的甜蜜呼吸里,或是,存在于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的鱼市上,扩音器播放着《拉马卡雷纳》。

干活儿吧。档案柜一排共长约八英尺,有四个高到下巴的柜子。每个柜子有五个抽屉,原是在顶部那个抽屉上用十字槽锁锁上的,此刻却全开着。所有的柜子都塞满了档案,档案都有档案夹,有的档案夹还很厚。时间太久,旧的大理石花纹纸档案夹软软的,而新的档案装在马尼拉纸的档案夹里。死去的病人的病历最早的早到医院创建的1932年。档案大体按照字母顺序排列。有一些档案平堆在长抽屉里档案夹后面。史达琳匆匆往下查。她把沉重的电筒放在肩膀上,空出的手指翻阅着档案。她真希望带来的是一支小电筒,可以咬在牙齿间。在她对档案看出了点眉目之后就可以一柜柜地跳过了。她跳过了J,跳过了档案不多的K,来到了L。哇!莱克特,汉尼拔。

史达琳抽出了长长的马尼拉纸档案夹,立即摸摸它是否有X光底片的硬挺。她把档案夹放在别的档案上打了开来,发现的却是I.J.密格斯的病历。倒霉!密格斯死了还跟她捣蛋!她把那档案放到档案柜顶上,匆匆往字母M查去。密格斯自己的马尼拉纸档案夹在那儿,按字母顺序放在那儿,里面却是空的。是归档错误吗?是有人偶然把密格斯的档案放进了汉尼拔·莱克特的档案夹里了吗?她查完了所有的M,想找到一份没有夹子的档案。她又回到了J。她意识到自己越来越烦躁。那地方的气味越来越叫她受不了了。管房子的人说得对,这地方很难呼吸。她才查到J的一半,便意识到那味儿……迅速地强烈了起来。

她身后有轻微的水的泼溅声,她转过身子,一只手举起电筒照出去,另一只手急忙伸进外衣抓住了枪把。一个高个儿的男人站在她的手电光里,满身肮脏褴褛,一条肿得太大的腿处在水里,一只手伸在旁边,另外一只手里拿了一个破盘子,一条腿和两只脚用床单布条缠着。

“你好。”他说,鹅口疮使他的舌头不灵便。史达琳在五英尺外也能闻到他呼吸的臭气。她外衣下的手从手枪转向了梅司催泪弹。

“你好。”史达琳说,“请你站在那边靠着栏杆,好吗?”

那人没有动。“你是耶稣吗?”他问。

“不是,”史达琳说,“我不是耶稣。”那声音!史达琳记起了那声音。

“你是耶稣吗?”他脸上的肌肉在动。

是他的声音!嗨,多么奇妙。“你好,萨米,”她说,“你好吗?我刚才还想着你呢。”

萨米是怎么回事来着?资料迅速出现,有些凌乱。礼拜堂会众在唱着“把你最好的东西献给主”时他就把他妈妈的脑袋献进了募捐的盘子。他说那就是他最好的东西。是什么地方的浸会。他愤怒,莱克特医生解释说,因为耶稣来得太迟。

“你是耶稣吗?”他说,这回带着悲伤。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烟蒂,挺不错的,有两英寸多长,放在破盘子里,送出来作为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