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第3/3页)

她试图想出一个计划。什么是最重要的?让比利从沃尔夫手里逃出来。那是唯一的事。给比利一个逃跑的机会,然后尽力阻止沃尔夫追他。她突然清晰地回忆起童年时在亚历山大城贫民窟一条肮脏的马路上打架的场景:一个爱欺负人的大男孩打了她,另一个男孩打抱不平,和欺负她的人扭打在一起,对她喊着:“快跑!快跑!”而她站在那里看他们打架,虽然吓坏了,却看得入了迷。她想不起来最后事情是怎么收场的了。

她看了看四周。脑子要动得快一点儿!他们在一节开放式的车厢,里面有十五到二十排座位。她和比利并排坐着,面朝前方。沃尔夫坐在他们对面。他旁边的座位空着。他身后是通向月台的出口。其他旅客要么是欧洲人,要么是有钱的埃及人,全都穿着西式服装。每个人都又热又累,无精打采。有几个人睡着了。车厢较远那一头,列车段长正给一群埃及军官送上茶水。

透过窗户,她先是看见一座小清真寺,然后是一栋法式政府办公楼,然后是车站。水泥月台旁的泥地里长着几棵树。一个老人盘腿坐在一棵树下抽着烟。六个稚气未脱的阿拉伯士兵挤在一小张长椅上。一个怀孕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火车停了下来。

还不行,艾琳想,还不行。火车正要再次开动时才是行动的时刻——那样一来沃尔夫就没时间来抓他们了。她又紧张又兴奋,一动不动地坐着。月台上有个带着罗马数字的钟。火车停下来的时候是五点差五分。一个男人走到窗子旁边兜售果汁,沃尔夫挥手让他走开。

一个穿着科普特袍子的牧师登上了火车,坐在沃尔夫旁边,礼貌地说:“我可以坐这里吗,先生?”【19】

沃尔夫笑容满面地答道:“请坐。”

艾琳悄声对比利说:“等汽笛响的时候,跑到门口下车。”她的心跳加速了:现在她已经下定决心了。

比利没吱声。沃尔夫说:“你们说什么?”艾琳扭头不看他。汽笛响了。

比利看着艾琳,犹豫不决。

沃尔夫皱起眉头。

艾琳朝沃尔夫扑过去,用手去抓他的脸。突然之间,她被愤怒和仇恨所主宰,而这些都归咎于他此前强加于她的羞辱、焦虑和痛苦。他抬起胳膊保护自己,但这阻挡不了她的攻势。她的力气让自己也震惊了。她用指甲在他脸上狠狠地抓了一把,看见血涌了出来。

牧师惊叫一声。

她从沃尔夫的座位靠背上方看到比利跑到门口努力想把门打开。

她筋疲力尽地倒在沃尔夫身上,脸砰地撞到他的额头上。她又爬起来,想去抓他的眼睛。

他终于反应过来,发出愤怒的吼声。他把艾琳往后一推,从座位上站起来。她抓住他,用双手揪住他的衬衣前襟。然后他打了她。他的手握成拳,从腰下往上一勾,打在她下颌侧面。她不知道被打一拳会这么疼。有一瞬间她什么都看不见:她松开了沃尔夫的衬衣,往后一倒,跌坐在她的座位上。她的视力恢复了,见到沃尔夫朝门口跑去。她站了起来。

比利已经打开了门。她看见他把门猛地拉开,跳到了月台上。沃尔夫跟着他跳了下去。艾琳跑到门口。

比利沿着月台像风一样奔跑。沃尔夫在他身后紧追不舍。周围那几个埃及人看着他们,微微吃惊,但没人上前。艾琳走下火车,朝沃尔夫追过去。火车震动了一下,快要开动了。沃尔夫加快了脚步。艾琳大喊:“快跑,比利,快跑!”比利回头看了一眼。他几乎快跑到出口了。一个穿着雨衣的检票员站在那里,张大嘴看着他们。艾琳想:他们不会让他出去,他没有票。没关系,她意识到,因为火车已经开始向前移动了,而沃尔夫必须回到车上。沃尔夫看了一眼火车,但没有放慢脚步。艾琳看见沃尔夫不打算去抓比利了,她想:我们成功了!这时比利摔倒了。

他踩在什么东西上滑倒了,一小片沙子或者一片叶子。他完全失去了平衡,奔跑的惯性让他腾空而起,重重地摔在地上。沃尔夫冲到他身边,弯腰把他拎起来。艾琳追上了他们,然后跳到沃尔夫背上。沃尔夫踉跄了一下,放开了抓比利的手。艾琳紧紧抓住沃尔夫。火车缓慢但稳定地向前移动。沃尔夫抓住艾琳的胳膊,甩脱她的手,晃动着他宽阔的肩膀,把她一把扔到地上。

她头晕目眩地躺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见沃尔夫把比利扛到了肩上。男孩大叫着用手砸着沃尔夫的背,但无济于事。沃尔夫跟着前进的火车跑了几步,然后跳进了一扇打开的车门。艾琳想留在原地,再也不想看见沃尔夫了,但她没法丢下比利不管。她挣扎着爬起来。

她跌跌撞撞地跟在火车旁边跑。有人朝她伸出一只手。她拉住那只手用力一跃。她上了车。

她一败涂地。她又回到了起点。她感到心灰意冷。

她跟着沃尔夫穿过车厢,回到座位上。她没去看她经过的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她看见沃尔夫在比利的屁股上重重地拍了一下,然后把他扔在座位上。男孩无声地哭起来。

沃尔夫转向艾琳。“你是个愚蠢的疯姑娘。”他说得很大声,好让其他乘客听见。他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近。他用手掌扇了她的脸一巴掌,然后用手背,然后又是手掌,反复不停。很疼,但艾琳没有力气反抗。最终那个牧师站起来,拍了拍沃尔夫的肩膀,说了些什么。

沃尔夫放开她坐了下来。她看了看周围。他们都盯着她。没有人会帮她,因为她只是一个埃及人,一个埃及女人,而女人和骆驼一样,有时不得不挨打。她一对上其他乘客的视线,他们就看向别处,面露尴尬,开始看起报纸、书和窗外的景色。没人和她说话。

她跌坐在座位上。无能为力的愤怒煎熬着她的心。差一点儿,他们差一点儿就逃掉了。

她伸手揽住那孩子,把他拉到怀里。她抚摸起他的头发。过了一会儿,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