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4/5页)

像索尼娅这样的人看到埃及处在英国人的统治下,以为这就是纳粹主义了。事实并非如此。但如果试着通过索尼娅的视角来看待英国人,这样的说法有一定合理性:纳粹分子说犹太人是下等人种,而英国人说黑人犹如儿童;在德国没有出版自由,而在埃及也没有;而英国人和德国人一样,有自己的秘密警察。在战前,范德姆有时会在军官食堂里听到希特勒的政治理论得到热烈拥护:他们不喜欢他,不是因为他是个法西斯主义者,而是因为他曾经是一个陆军下士,未参军前是个粉刷匠。残暴的人到处都有,而有时他们成为当权者,你就必须和他们作斗争。

这是比索尼娅更理智的看法,只是不够鼓舞人心。

他脸上的麻醉药开始退效了。他能感觉到清晰而锐利的疼痛横穿脸颊,像刚被火烧过一样。他意识到他的头也很疼。他希望杰克斯安排释放索尼娅花的时间能长一点儿,这样他就能在长椅上多坐一会儿。

他想到了比利。他不想孩子早饭时见不到他。也许我能熬到早上,然后送他去学校,然后再回家睡觉,他想。在纳粹统治下比利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他们会教他歧视阿拉伯人。他现在的老师并非非洲文化的拥戴者,但至少范德姆能做点什么来让他的儿子明白,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并不一定是愚蠢的。如果他在纳粹的教室里举起手来说“老师,我爸爸说一个愚蠢的英国人并不比一个愚蠢的阿拉伯人聪明”,会有什么后果?

他想到了艾琳。现在她虽然是个被包养的女人,但她至少能选择她的情人,而且如果她不喜欢他们在床上所要求的,她可以把他们踢出去。在集中营的妓院里,她不会有那样的选择……他打了个寒战。

是的,我们并不太令人敬佩,尤其在我们的殖民地。但不管埃及人明白与否,纳粹却是更加可怕的。这值得为之而战。在英格兰,公平和正义在缓慢进步;在德国,则是大踏步后退。想想你爱的人们,事情就变得清晰起来。

从这里汲取力量吧。再多保持一会儿清醒。站起来。

他站了起来。

杰克斯回来了。

他说:“她有恐英症。”

“长官,您说什么?”

“索尼娅,她痛恨英国人。我不相信沃尔夫是她偶然遇上的。我们走。”

他们一起走出大楼。外面天还黑着。杰克斯说:“长官,你很累了——”

“是,我是很累了,但我头脑还清醒,杰克斯,送我去警察局总部。”

“是的,长官。”

他们开动了汽车。范德姆把香烟盒和打火机递给杰克斯,后者一只手开着车,用另一只手替范德姆点烟。范德姆没法吸气:他能把香烟夹在唇间吸进烟气,但不能用力吸气把它点燃。杰克斯把点燃的烟递给他。范德姆想,我想要杯马提尼来搭配香烟。

杰克斯把车停在警察局总部门外。范德姆说:“我们要找探长的上司,不管他们把这职位叫什么。”

“我想这个时间他应该不在吧——”

“是不在。去要他的地址。我们去把他叫醒。”

杰克斯走进大楼。范德姆透过挡风玻璃凝视着前方。黎明快来了。星星闪烁着逐渐消失,天空此时已经不那么黑,更像是灰色。已经有人在街上走动。他看见一个男人领着两头驮着蔬菜的驴,应该是到集市去的。宣礼员还没通知开始早上的第一次祷告。

杰克斯回来了。

“杰济拉。【17】 ”他一边说一边给车挂上挡,松开离合器。

范德姆想着杰克斯。很多人都和范德姆说杰克斯很有幽默感。范德姆一直都觉得他性格很让人愉快,但他从没看出他有什么确实幽默的地方。我是个专横的人吗,范德姆想,以至于我的下属在我面前连个笑话都吓得说不出来?没人让我笑,他想。

除了艾琳。

“你从来不和我说笑话,杰克斯。”

“长官?”

“他们说你很有幽默感,但你从来不和我说笑话。”

“我是没说,长官。”

“你介意坦白地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过了一会儿,杰克斯说:“您让人感觉很难亲近,长官。”

范德姆点点头。他们怎么会知道他有多么想仰头哈哈大笑?他说:“杰克斯,你说得很有技巧。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沃尔夫的案子把我害惨了,他想。我开始怀疑也许我从来都不擅长这份工作,接下来我开始怀疑我压根儿就没有擅长的事。而且我的脸很疼。

他们穿过一座桥,来到岛上。天空已经从铁灰变为珍珠白。杰克斯说:“我得说,长官,那个,请原谅我,你比我之前遇到过最好的上司都要好出一大截。”

“噢。”范德姆很是吃了一惊,“天哪,那个,谢谢你,杰克斯。谢谢。”

“不客气,长官。我们到了。”

他在一栋漂亮的单层小房子外面停下了车,房子外有一个照料得很好的花园。范德姆猜想这位总探长靠着贿赂过得还不错,不过算不上富贵。也许是个谨慎的人,这是个好兆头。

他们走过小径,伸出拳头砸起门来。几分钟后,有人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用阿拉伯语说了什么。

杰克斯换上了他军士长的口气:“军情处——把这该死的门打开!”

一分钟后,一个小个子的英俊阿拉伯人一边系着裤子腰带一边打开了门。他用英语问:“发生了什么事?”

范德姆接过话来:“紧急情况,让我们进去,行吗?”

“当然。”探长站到一旁,他们走了进去。他把他们领到一间小小的起居室。“发生了什么?”他看起来吓坏了。范德姆想,谁不会被吓到呢?半夜有人来敲门……

范德姆说:“没什么好慌张的,我们需要你安排监控一个人,现在就要。”

“没问题,请坐。”探长找来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铅笔。“目标是谁?”

“索尼娅·阿拉姆。”

“那个舞蹈演员?”

“没错。我要你派人二十四小时监视她家,是扎马雷克那边一栋叫吉翰的船屋。”

探长记录细节时,范德姆心想要是他不需要用到埃及警察就好了,但他别无选择。在一个非洲国家,派惹眼的、白皮肤、说英语的人去做监视工作是不可能的。

探长说:“犯罪性质是什么?”

我才不会告诉你,范德姆想。他说:“我们认为她可能是在开罗散播伪造英镑之人的同伙。”

“所以你想知道有什么人去,什么人出来,有没有人拿着东西,有没有在船上召开集会……”

“对,而且有一个人是我们特别关注的。他叫阿历克斯·沃尔夫,阿斯尤特谋杀案的嫌疑人,你应该已经有他的外貌描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