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2/3页)

柯麦尔知道问题的答案。“我们也许能用飞机送信。”

“没错!”阿玛年轻,性子火暴,“我们中的一个人可以在例行巡逻的时候改变航线,在德军防线后降落。”

一个较年长的飞行员说:“等他返航的时候,他就得解释为什么改变航线了。”

“他根本回不来。”阿玛说,他脸上立刻露出悲凉,就像之前变得兴致勃勃一样迅速。

萨达特平静地说:“他可以和隆美尔一起回来。”

阿玛的眼睛又亮了。萨达特知道这个年轻的飞行员正看见自己和隆美尔带领着一支解放军进入开罗的景象。萨达特决定应该由阿玛来做这个信使。

“让我们来定一下信的内容。”萨达特表现得很民主。没人留意到对于到底要不要送信这个问题他们还没有得出明确的结论。“我认为我们应该提四点。一、我们是诚实的埃及人,已经在军队内部建立了自己的组织;二、像你方一样,我们在和英国人作战;三、我们能够招募一支革命军,加入你方;四、我们会组织一场抗击开罗英军的起义,如果英国人被击败,你方要保证埃及的独立和主权。”他停顿了一下,皱着眉头补充道,“我想也许我们应该做点什么,来体现我们的诚意。”

一阵沉默。柯麦尔也有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如果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效果会更好。

阿玛及时地充当了这个角色。“我们可以随信送去一些有用的军事情报。”

柯麦尔这时假装反对这个想法。“我们能搞到什么类型的情报?我没法想象——”

“英军部署的航空照片。”

“这怎么可能呢?”

“我们可以在例行巡逻的时候用一个普通相机拍。”

柯麦尔看起来半信半疑。“怎么冲洗胶片?”

“没必要。”阿玛兴奋地说,“我们把胶片送过去就行。”

“就一张胶片?”

“想送几张就几张。”

萨达特说:“我想阿玛是对的。”他们又一次讨论起想法的可行性而非风险。眼前只剩下最后一道障碍了。萨达特从苦涩的经历中学到的教训是,这些起义者直到真的需要他们把脖子伸出去那一刻前都是异常勇敢的。他说:“那只剩下我们当中谁去驾驶这辆飞机的问题了。”他说话时环视着房间,最后让目光停留在阿玛身上。

犹豫了片刻之后,阿玛站了起来。

萨达特的眼里闪着胜利的光芒。

两天后,柯麦尔从开罗市中心步行了三英里,来到萨达特所居住的市郊。作为一名探长,柯麦尔可以随时动用警车,但为了安全起见,他几乎从来不开车去参加起义会议。虽然他的警察同事们多半会对自由军官运动持同情态度,但他并不急于考验他们。

柯麦尔比萨达特大十五岁,但他对这个比自己年轻的人的态度近乎英雄崇拜。柯麦尔和萨达特一样愤世嫉俗,一样对操控政治力量有着切实的理解,但萨达特还有些别的东西,那是燃烧着的理想主义,给了他无限的能量和无穷的希望。

柯麦尔不知该如何告诉他这个消息。

给隆美尔的信写好之后,除了缺席的纳赛尔,萨达特和所有自由军官首领都在上面签了字,然后把信封在一个大号棕色信封里。英军驻扎分布的航空照片也拍好了。阿玛已经驾驶着斗士战斗机出发,巴格达迪驾驶另一架飞机跟在后面。他们在沙漠中降落,接上了柯麦尔。柯麦尔把那个棕色信封交给阿玛,然后爬上巴格达迪的飞机。阿玛脸上朝气蓬勃,闪耀着理想的光芒。

柯麦尔想:我要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萨达特?

这是柯麦尔第一次坐飞机。在地面上看来平淡无奇的沙漠,现在像是一片由各种图案和形状组成的无边无际的马赛克装饰:小片小片的沙砾,星星点点的植物,奇形怪状的小火山。巴格达迪说:“你一会儿会冷的。”柯麦尔以为他在开玩笑——沙漠像个熔炉——但随着小飞机爬升,温度直线下降,很快他就在他的薄棉布衬衫下发抖了。

过了一会儿,两架飞机都朝东飞去,巴格达迪用无线电对基地说阿玛改变了航线,并且没有回复无线电呼叫。不出所料,基地让巴格达迪跟着阿玛。这点小把戏是有必要的,这样巴格达迪返航后不会被人怀疑。

他们飞过一片军营。柯麦尔看见了坦克、卡车、野战炮和吉普车。有一群士兵朝他们挥手,他们一定是英国人,柯麦尔想。两架飞机都爬高了。他们看见正前方有战斗的迹象:沙尘滚滚,炮火和爆炸不断。他们转弯避开战场,朝它的南面飞去。

柯麦尔想:我们飞过了英军基地,然后飞过战场——接下来就到德军基地了。

前方阿玛的飞机下降了一点儿。巴格达迪并没有跟着下降,反而升高了一点儿——柯麦尔感觉到几乎已经到斗士的高度极限了——然后朝南飞去。从飞机上往右面看,柯麦尔看见了刚才飞行员们看到的景象:一小片营地,还有一块被标记为跑道的清空的条形地带。

随着柯麦尔走近萨达特的住所,他回想起在沙漠上空时,他意识到他们来到了德军防线后,协议几乎快送到隆美尔手上了,不由得欢欣鼓舞。

他敲了敲门。他仍然不知道和萨达特说什么。

这是一栋普通的民居,比柯麦尔家要寒酸不少。过了一会儿,萨达特穿着一件加拉比亚,抽着一个烟斗来到门口。他看到柯麦尔的脸,立刻就说:“出问题了。”

“是的。”柯麦尔走了进去。他们走进萨达特用来做书房的小房间。房间里有一张书桌,一架子书,光秃秃的地上放着几个垫子。书桌上有一把军用手枪,压在一摞文件上。

他们坐了下来。柯麦尔说:“我们发现了一个有跑道的德军营地。阿玛开始下降。然后德国人开始对他的飞机开火。那是一架英国飞机,你看,我们从来没想到这一点。”

萨达特说:“但他们肯定能看出他没有敌意——他没有开火,没有扔炸弹——”

“他就是继续下降。”柯麦尔继续说,“他的机翼来回摇摆,我猜他试图用无线电和他们联系,但无论如何他们还是继续开火,飞机尾部被击中了。”

“哦,天哪。”

“他迅速下降,德国人停火了。他好像试图靠轮子着陆。飞机似乎在地上反弹了几下。我想阿玛失去了对飞机的控制。当然,他没法减速。他冲出坚硬的地面,撞进一片沙地,左翼撞上了地面,猛地折断了,机头插进沙子,拖出一道犁沟,然后机身砸在折断的机翼上。”

萨达特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盯着柯麦尔,他的烟斗已经在手里变凉了。柯麦尔的脑海里浮现出折翼的飞机陷在沙地里的场景,一辆德军消防车和救护车沿着跑道向它疾驰而去,后面跟着十来个士兵。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场面,红黄交织的火焰从飞机腹部喷薄而出、直冲云霄,像一朵正在怒放的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