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4页)

沃尔夫坐在街角的一张桌子旁,从那里他可以同时看到主干道和侧街。他担心事情也许会出差错。

军官们也许今天不会回军营。

他们也许会走另一条路。

他们也许没带公文包。

警察也许会到得太快,把所有人现场逮捕。

那男孩也许会被军官们抓住盘问。

沃尔夫也许会被军官们抓住盘问。

阿卜杜拉也许决定不这么大费周章地挣钱,他只需联系范德姆中校,告诉他今天中午12点他可以来纳斯夫咖啡馆逮捕阿历克斯·沃尔夫。

沃尔夫害怕进监狱。他不只是害怕,他吓坏了。这个念头让他在正午的阳光下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有沙漠的空旷苍凉作为安慰,无需美食醇酒佳人他也能生活;如果有都市的奢华作为安慰,他也可以摒弃沙漠的自由而生活,但他无法承受同时失去二者。他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这一点,这是他的秘密梦魇。生活在一间狭小、灰暗的牢房里,与社会渣滓为伍,(而且他们全是男人),吃着糟糕的食物,永远看不见蓝天、无尽的尼罗河、开阔的原野……哪怕只是想想,恐惧也从他心头掠过。他把这个念头赶出脑海。这样的事不会发生的。

十一点四十五分,打扮得臃肿邋遢的阿卜杜拉蹒跚着经过咖啡馆。他看起来无所事事,但黑色的小眼睛却犀利地扫视着四周,检查着他的安排。他穿过马路,从沃尔夫的视野里消失了。

十二点过五分,沃尔夫从成群的脑袋中远远地看见两顶军帽。

他坐在椅子的边缘。

军官们走近了。他们拿着公文包。马路对面一辆停着的车把空转的引擎油门加大。

一辆公车开到车站旁。沃尔夫想:这不可能是阿卜杜拉安排的,这是运气,也算意外之喜。

军官们离沃尔夫只有五码了。

马路对面的汽车突然开动了。这是一辆黑色帕卡德大轿车,引擎动力充沛,车里铺设着柔软的美国弹簧。它像一头横冲直撞的大象一样,对主干道上的车流不管不顾,朝侧街冲过来,挂在低速挡的马达呼啸着,喇叭响个不停。在街角离沃尔夫坐的地方几英尺外,它一头撞在一辆旧菲亚特出租车的车头上。

两个军官站在沃尔夫的桌子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车祸。

出租车司机是个年轻的阿拉伯人,穿着一件西式衬衫,戴着土耳其毡帽,从车里冲了出来。

一个穿着马海毛西装的年轻希腊人从帕卡德里跳出来。

阿拉伯人说希腊人是猪崽。

希腊人说阿拉伯人是病骆驼屁股。

阿拉伯人扇了希腊人一耳光,希腊人一拳打在阿拉伯人鼻子上。

人们从公交车上下来,那些本来打算上车的也围了过来。

街角另一边,本来站在同伴头上的那个杂技演员扭头看打架时似乎失去了平衡,摔倒在他的观众身上。

一个小男孩从沃尔夫的桌子旁窜过。沃尔夫站起来,指着男孩用他最大的音量叫道:“站住!小偷!”

男孩匆忙跑开。沃尔夫追了过去。四个坐在沃尔夫附近的人跳起来试图抓住男孩。男孩从那两个盯着马路上打架场面的军官中间穿过。沃尔夫和那几个跳起来帮他的人撞在军官们身上,把他们俩都撞倒在地。好些人开始喊起来“站住”“小偷”,虽然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所说的小偷是谁。有几个新来的以为小偷一定是两个打架的司机之一。公车站的人群、杂技演员的观众、咖啡馆里的大多数人都涌上前来,开始揍两个司机——一些阿拉伯人认为希腊司机是小偷,其他的人则认定阿拉伯司机才是坏蛋。几个拿着手杖的男人——大部分人都随身带手杖——挤进人群,往人们头上乱敲一气,试图把打架的人们分开,但这完全是火上浇油。有人操起一把咖啡馆的椅子朝人群掷过去,所幸扔过了头,椅子砸进了帕卡德的挡风玻璃。然而这时咖啡店的服务员、厨师和店主冲了出来,开始揍那些把他们的桌椅撞歪碰倒或是坐在上面的人。所有人都在朝其他人大喊大叫,五种语言交织在一起。路过的汽车也停下来观看这场混战,从三个方向来的车流堵在一起,每一辆停下来的车都在鸣笛。有一条狗挣脱了它的绳子,兴奋得发了狂,开始咬人们的腿。所有人都从公车上下来了。厮打的人群每一秒都在扩张。停下来看热闹的司机们后悔不迭,因为当他们的车被混战吞没时,他们动弹不得(因为其他的人全停了下来),只能锁上车门,关上车窗,任凭男人、女人、孩子们,阿拉伯人、希腊人、叙利亚人、犹太人、澳大利亚人和苏格兰人跳上他们的车顶,在他们的车前盖上大打出手,摔倒在他们的踏板上,鲜血溅在他们的漆面上。有人掉进了咖啡馆隔壁的裁缝店窗口,一头受惊的山羊跑进了和咖啡馆另一侧比邻的纪念品店,撞翻了一张张摆满瓷器、陶器和玻璃制品的茶几。一头狒狒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没准它之前正骑着那头山羊,这是常见的街头娱乐节目——身手敏捷地从人群的头上跑过,消失在亚历山大城的方向。一匹马挣脱了笼头,沿着马路从排成长龙的汽车中间脱缰跑掉了。一个女人从咖啡馆楼上的窗口向混战的人群浇了一桶脏水。根本没人注意到。

警察终于来了。

当人们听到口哨声时,忽然之间那些让他们各自动手的推推搡搡、骂骂咧咧看起来都不那么重要了。警察开始抓人之前,人们争先恐后四散而逃。人群迅速地消失了。沃尔夫在混战刚开始时就被绊倒了,这时他爬了起来,溜达到马路对面观看闹剧收场。等到六个人被铐了起来,事情就算了结了。没人留下来继续打,只有一个穿着黑衣服的老妇人和一个一条腿的乞丐在路边的排水沟里有气无力地推着对方。咖啡馆的店主、裁缝和纪念品店的老板绞着手痛骂警察来得太慢,出于向保险公司索赔的目的,他们在心里把自己的损失翻了个两三倍。

公车司机的胳膊断了,但其他伤者都只是划伤和瘀伤。

只有一例死亡:山羊被狗咬了,因此不得不被杀掉。

当警察试图把相撞的汽车移走时,才发现在混乱中,街头的顽童们把两辆车都从后面用千斤顶顶起来、把轮胎偷走了。

公车上所有的灯泡也都不见了。

一并消失的还有一个英国军方的公文包。

阿历克斯·沃尔夫轻快地在开罗老城的巷子里穿行,对自己非常满意。一周之前,从总司令部窃取机密的任务还是几乎不可能的,现在看来他已经胜券在握。让阿卜杜拉策划一场街头大战的主意真是精妙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