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4/5页)

索尼娅正坐在一个垫子上涂脚趾甲油。她看起来真是邋遢到了极点,沃尔夫想。她穿着一条脏兮兮的棉布裙,面色憔悴,头发也没梳好。而再过半个小时,当她出门到恰恰夜总会去的时候,她会美若天仙。

沃尔夫把袋子放在茶几上,开始往外掏东西。“法国香槟……英国橘子酱……德国香肠……鹌鹑蛋……苏格兰三文鱼……”

索尼娅惊讶地抬起头。“没人能搞到这样的东西,现在在打仗呀。”

沃尔夫笑了。“在库阿里有个开小杂货店的希腊人,他还记得我这个贵客。”

“他可靠吗?”

“他不知道我住哪里——况且,他的店是北非唯一能买到鱼子酱的地方。”

她凑过来把手伸进袋子里。“鱼子酱!”她把罐头盖子掀开,用手指挖着吃起来。“我好久没吃过鱼子酱了,自从——”

“自从我走了之后。”沃尔夫接过话来。他把一瓶香槟放进冰柜。“如果你等几分钟,就能配着冰镇香槟吃了。”

“我等不及了。”

“你从来都等不及。”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份英文报纸开始读起来。这报纸编得极烂,充斥着各类官方新闻通稿;对战争新闻的审查比BBC广播还严,而广播是人人都能听到的;本地新闻则更加糟糕——刊登埃及反对派政治家的演讲是违法的。“这上面还是没有和我有关的消息。”沃尔夫说。他已经把在阿斯尤特发生的事告诉索尼娅了。

“新闻总是会晚一些。”她含着满口鱼子酱说。

“不是这个原因。如果他们报道谋杀案,他们得解释动机是什么——如果不解释,人们就会猜测。英国人不想让人怀疑埃及有德国间谍,那样影响不好。”

她走进卧室换衣服。她隔着帘子说:“你意思是说他们不找你啦?”

“不是。我今天在露天市场见到阿卜杜拉了。他说埃及警方没有兴趣,但有个范德姆少校在给他们施加压力。”沃尔夫放下报纸,皱起了眉头。他想知道范德姆是否就是闯进橄榄树别墅的那个军官。他真希望当时能仔细看看那个人,可当时隔着马路,那军官的脸完全被掩盖在帽檐的暗影里。

索尼娅说:“阿卜杜拉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沃尔夫耸耸肩,“他是个贼,消息灵通。”他到冰柜那里取出酒瓶。酒还不够冰,但他渴了。他倒了两杯。索尼娅打扮停当走了出来。正如他所料,她像脱胎换骨了一般,发型完美,妆容精致淡雅,穿着一条樱桃红的薄纱裙和与之相配的鞋。

几分钟之后,船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走过用来上下船的踏板,敲了敲船舱的门。索尼娅的出租车到了。她喝完杯子里的酒就出去了。他们没有互相问好或道别。

沃尔夫来到他放无线电的橱柜前。他拿出那本英文小说和那张印着密钥的纸。他把密钥研究了一番。今天是五月二十八日,他应该用42——当前的年份——加上28,得到用来加密信息的小说页码。五月是一年中的第五个月,所以每五个字母就跳过第五个不计。

他打算发的信息是:已到,入住,望知悉。从书的第70页最上面开始,他沿着一行行文字寻找第一个字母H。按每五个字母跳过第五个不计,H是第十个字母。在密电里,则用字母表的第十个字母J来表示。接下来他需要的是A。在书里,H后的第三个字母是A。HAVE这个单词里的A将用字母表的第三个字母C来表示。对比较少见的字母,比如X,则另有特殊方法处理。

这种密码是一次性密码本的变体,这种方法在理论上和实际中都是无法破解的。接收者需要同时有书和密钥才能解码。

他把信息加密好之后看了看表。他准备午夜时发送。从现在到他需要预热无线电还有几个小时。他又倒了一杯香槟,打算把鱼子酱吃完。他找了个勺子,把罐头拿起来。罐头是空的。索尼娅已经把它吃光了。

跑道其实是在沙漠里匆忙清理掉骆驼刺和大石块得到的一块带状区域。隆美尔俯视着逐渐接近的地面。斯托奇是德国指挥官们在战场短途旅行所乘的一种轻量级飞机,它的轮子装在细长的前腿顶端,降落时看起来像一只苍蝇。飞机一停住,隆美尔就跳了下来。

他最先感觉到热量扑面而来,然后是沙尘。在空中时还算凉爽,而现在他觉得自己像是踏进了熔炉。他立刻开始流汗了。他刚吸进一口空气,舌尖和嘴唇上就蒙上了薄薄一层沙。一只苍蝇停在他的大鼻子上,他把它拂掉。

隆美尔的情报头子冯·梅勒辛穿过沙地朝他跑过来,长筒靴踢起团团尘土。他看起来很不安。“凯塞林到了。”他说。

“来得正好!”隆美尔说。

这位总是面带微笑的陆军元帅凯塞林身上汇集了隆美尔对德国军队的所有不满。他是一个总参谋部军官,而隆美尔讨厌总参;他是纳粹空军的创始人之一,这个部门在沙漠战争中频频让隆美尔失望;最糟糕的是,他还是一个势利小人。他那些刻薄言论之一曾经传到隆美尔耳朵里。凯塞林抱怨隆美尔对他手下的军官太粗鲁,说:“如果他不是沃腾堡人的话,没准和他谈一谈还有点用。”沃腾堡是隆美尔出生的省份,而他整个职业生涯都在和这句评论所体现的这种偏见作斗争。

他由梅勒辛领着、踩着沙子向指挥车走去。“克鲁威尔将军被俘虏了。”冯·梅勒辛说,“我只好让凯塞林接管。他整个下午都在找您。”

“坏事一桩接一桩。”隆美尔不快地说。

他们进入指挥车后车厢。这是一辆巨大的卡车。车厢的阴凉正合人意。凯塞林正弯腰看着一张地图,右手比画着一条路线,左手赶着苍蝇。他抬头一看,笑了起来。“我亲爱的隆美尔,谢天谢地你回来了。”他柔声细语地说。

隆美尔摘下帽子。“我参加了一场战斗。”他咕哝着说。

“我想也是。发生了什么?”

隆美尔冲地图上一指。“这是加查拉防线。”这是一串由雷区相连的防卫工事,从加查拉南边的海岸一直延伸到沙漠里五十英里外。“我们在防线南端绕了一下,从后面向他们进攻。”

“好主意。出了什么问题?”

“我们的汽油和弹药用完了。”隆美尔一屁股坐下来,突然觉得非常疲惫。“这不是第一次了。”他补充道。凯塞林作为南方战场总指挥官,负责隆美尔部队的补给,但陆军元帅似乎并没有听出这话里的批评。

一个勤务兵用托盘端进来几杯茶。隆美尔啜了他那杯一口。茶里有沙子。

凯塞林用对话的语气说:“我今天下午扮演了你的下属指挥官的角色,这段体验很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