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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的乐队叫做Pontiak。虽然凡野心勃勃要成为被女歌迷尖叫和跟踪的大牌乐队主唱,但迄今为止仍然只能得到弗莱彻这样的二流酒吧星期天到星期二晚上的冷门时间演出。更不幸的是,观众大多都是结交广泛的凡的朋友,差不多都在“邀请客人”名单上,不用付门票钱。一场演出下来,门票和小费收入只够给三个人买啤酒。凡的经济状况由此可以想象。二十五岁的人了,穷得揭不开锅,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把一千多块钱的吉布森吉他。

夜晚刚刚开始,地处偏僻的酒吧里只稀稀落落地站了一两个人,还有两个人坐在吧台前。凡给毛米买了一瓶啤酒,就开始收拾乐器和试音。毛米从来没有喝过酒精饮料,拿着啤酒站在看演出的人里,皱着眉头喝了一口,相当苦。但她没有停下来,一口一口地接着喝下去,很快脑子就晕乎起来。

凡开始唱的时候,眼睛还注意着毛米那张美丽忧伤的小脸,但很快就进入状态沉浸在音乐里了,尽管台下并没有找到几个人。乐队一共演出了一个小时,七首歌,都是凡自己作词作曲的布鲁斯摇滚。毛米听不懂,只能隐约听到其中一首里面唱了一个暮年的老人坐在门前摇椅上在拿自己的老猫开玩笑。又听了一会儿,毛米的头晕得不行,就到处找水喝。一楼没有,她就上了二楼。

等演出完,三个人怎么也找不到毛米。最后凡在二楼厕所门口发现了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昏昏沉沉的毛米。

“嗨,你怎么样?”凡把手放在毛米的肩膀上,轻轻摇了摇。

毛米把头抬起来,凡那张长着胡茬的面孔隐约在眼前晃了几下,但没法准确对焦。

凡又问:“你是不是没吃晚饭?一瓶啤酒就醉了?”

毛米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凡无奈地把毛米抱到一排沙发上,给她要了一杯热水,买了两根热香肠。毛米一口气把热水喝光了,觉得酒精的浓度稍稍降了点,拿过香肠咬了一口,饥肠辘辘的感觉立刻就上来了。

凡对毛米说:“毛米,最近到底怎么回事?忍把手搞成那样,而且你们俩好像确实不太对劲。我是说,我不是要干涉你的私生活,但我跟忍做了三年多室友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毛米没有回答,盘腿坐在沙发上,突然问道:“为什么人生会有那么多烦恼的事情?”

凡哈哈大笑起来:“你觉得我是一个有很多烦恼的人吗?”

毛米想了一下,说:“我觉得你挺开心的。”

凡喝了一口啤酒,狡黠的蓝眼睛里充满了温暖的笑意:“确实是这样。而我之所以会开心,是因为对事情是不是满意和生活状况没什么关系。比如我现在,穷得只能买得起最便宜的咖啡,可我能很高兴地品尝这种咖啡的味道,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等我以后出名了,可能我能买得起任何一种咖啡,不过到那时候,我可能连品味咖啡的心情都没有了。”

毛米点点头,说:“这个我理解的,忍也常说,在清华的时候心理压力只会比在很差的大学更大。清华是中国最好的大学。”

“可能是的,虽然我不理解他的心情。我从来不觉得在普林斯顿时的同学给过我什么压力。可能你们这些离开原来的国家的人更容易郁闷,想留在美国肯定不能混日子,而且也没什么选择。”

凡调整了一下坐的姿势,接着说:“你知道陈也有段时间也很郁闷吗?”

“哦?”毛米有些惊讶。

“陈也跟忍看起来性格不一样,很开朗。不过有一段时间他差点退学,据说是抑郁症什么的。后来他跟飘飘交往了,还信了基督,好像就好一点。我原来在普林斯顿有一个数学系朋友,一个人从俄罗斯来的,非常聪明,大学没毕业就自杀了。这些都是例子。不过,你过来就有忍,可能情况好点。”

虽然话题是陈也,但毛米又开始心疼忍了。过了一会儿,毛米说:“我很理解忍的,而且,他对我其实很好。虽然他不说出来,但我想做的事情他都会依着我,我喜欢吃的东西,在家里妈妈都不会做的,他却会做给我吃。可是,我觉得忍根本就不爱我,也不信任我。他不会把最重要的事情告诉我,也不会……那样的爱我,就是很痴心的那种爱。”

凡嘲笑地说:“那都是你们女人的想法,真正的男人不会为了爱情丧失理智。”

“可我是那样地爱着忍的。”

“看来天下女人都一样。毛米,你看起来挺洒脱的,不至于吧?我跟你说了,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何况忍是个特别内向的人。我对忍印象很不错,他绝对是个聪明人,但对人没坏心。”

毛米心里好受些,但头脑还是晕乎乎的。一个念头闪到她脑子里。要不,干脆把忍和乌玛的事情告诉凡好了?凡那么聪明,一定可以告诉我怎么办。而且,凡跟忍那么好,肯定会站在我们这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一股子很执拗的劲在说,不行,不行,不行,要保护忍,什么也不能说。

过了一会儿,凡看毛米的酒劲过去了,就提议回家。

“要不你至少给忍打个电话吧。”

毛米摇摇头,说:“还是回家吧。脑袋晕乎乎的,得出门吹吹风才好。”

只有十点不到,查尔斯街上已经黑漆漆的。毛米回想起南京的夜晚,总是人山人海,灯红酒绿,热闹得来不及让人感觉凄凉。而且,爸爸妈妈总是很关心自己。现在只有忍在身边,他却不爱自己,怎么办呢?

车灯照过之处,人行道上现出了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是忍。忍只穿着单薄的衣服,受伤的手缩在袖子里,瘦高的身体似乎像木偶一样毫无生气。

另一个人是飘飘,穿着大衣,一路小跑地跟在忍身后。

凡把汽车在家门口停下来。

“毛米!”飘飘惊喜地跑过来,抓住毛米的手。

“你到哪儿去了?忍整整找了你一个晚上,这里夜晚太危险了啊。”

凡笑着说:“不要紧,她一直跟我在一起,去看演出了。”

毛米撇撇嘴,憋了一个下午的眼泪终于掉出来了。忍站在飘飘身后,昏暗路灯下看不出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