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自由心证(第4/5页)

“然后呢,你希望佐山怎么响应?”桑山问,但自己也感到茫然。

佐山道夫从早上寄来的邮件中取出“黑原三郎”的来信。

每天有许多寄给道夫的邮件,除了杂志、美发专刊、百货公司传单,还有陌生人寄来的信。其中有慕名信,也有些以幼稚的笔迹询问如何成为一流发型师,而每天必有两三封信来自各地美容院的员工,表达欲拜入其门下的决心,在当今的趋势影响下,比例以男比女多,发型师俨然成了个赚钱的行业。

道夫以为“黑原三郎”也想前来拜师,心不在焉地读起信。

时值秋高气爽之际,冒昧打扰,实感抱歉。

好久不见,或许您不记得我的名字,然而,我对您的印象仍然非常深刻。我现在是东京都内出租车行的司机,过去受雇于青梅市的青梅林业,工作是驾驶卡车。前年初夏,我有写日记的习惯,日记里写到六月十日傍晚六点半,在青梅市的“和来轩”门口,您开车回转时,正好挡住我的去路,我一气之下,下车跟您理论。我一开卡车就容易烦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发生那种事,实在非常抱歉。当时,“和来轩”的老板娘虽然出面劝阻,您车上那位富态的妇人却满脸惊恐,对不起造成麻烦,谨在此致上最诚挚的歉意。

道夫读到这里,内心起伏难以平息。

没错,确实有这件事。那时我正载着波多野雅子要到御岳,她说肚子饿了,我于是顺路选了家中华餐馆。

这是第二个提起这件事的人,第一个人是枝村幸子。

“我当面仔细问过那位卡车司机了,确定你就是杀死雅子的凶手,他也表示随时都可以出面作证,他说你车上载着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自己一个人到御岳山里上吊的雅子,竟然在你的车上,再说你分明是开车到多摩川,结果居然跟雅子一起在往御岳途中的青梅吃炒面。解剖之后,从雅子的胃里发现了炒面,还有那间店放在冰淇淋上的樱桃籽呢。”

枝村幸子沾沾自喜地说,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他为了脱离这傲慢的枷锁,杀害了幸子。

黑原三郎的信还有很长一段,他究竟有什么企图?道夫犹如于狂风骇浪中浮沉,再往下读。

我一直惦记着要向您道歉,但不知道您的姓名与住址,直到去年五月,日记上写着,是五月二十九日晚上将近八点的时候,偶然遇到了您。这真是不可思议的偶遇,您在信浓町刚好搭上我的车,上车地点就在那一带的高级大厦附近。您上车之后,我没有立刻发现您就是那位一年前在“和来轩”前面和我发生争执的先生,只觉得似曾相识,还是往后视镜看了好几回,才终于认出来是您。那时候我原本想亲口道歉,却不好意思开口,总想着等一下再说,您就在青山下车了。我一直觉得遗憾,错过了向您表达歉意的机会,直到最近在女性周刊上看见您的照片,才惊讶地发觉您竟然是位名人,既然如此,我更要为当初无礼的行为亲自向您致歉,才决心写下这封信。

读完黑原三郎的来信,道夫手里紧抓着那七八张信纸,眺望远方良久。他安详的眼神里浮现两个不同的场景,其中有个人物正不断来回穿梭,而且只见他的影子在朦胧玻璃的另一头晃动,直惹人心烦。

他还隐约记得青梅公路上遇到的那位卡车司机,却对由信浓町大厦旁搭到青山的那位出租车司机完全没印象。他根本没见到那位司机的脸,没有乘客会在搭上出租车后刻意盯着司机,记住司机的长相。

前年六月十日傍晚六点半和去年五月二十九日晚上八点前,青梅与信浓町,没想到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重复出现在这两个时间地点,要说偶然未免过于巧合,简直像是刻意安排,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么凑巧的事?

说不定其中另有隐情,道夫立刻有了戒心。而这隐情若非人为操弄,便是阴谋。

他开始思索理由。既是蓄意,必有原因,更何况是耍弄诡计。

道夫猜想,黑原三郎的行动或许是受到警方指使。这可能是警方利用司机,设下圈套,但自己又推翻了这个想法。警方既然认定波多野雅子死于“自杀”,枝村幸子一案的“凶手”又已经送上法庭,并于一审被判有罪,处无期徒刑,被告虽仍在上诉,警方却是信心十足。这么一来,黑原三郎不是因为警察找上他。他于是将司机试图接近他的举动解释为与警方无关,只是单纯出自个人因素。

黑原也许正如信中所述,在出租车中想起一年前还在开卡车时的鲁莽,希望能向他致上歉意。对方如果是一般人,黑原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就是知道他是位“有名人士”,才会这么大费周章,借机接近令人憧憬的“名人”。

道夫认为这解释未免过于表面,又找不到其他“理由”。司机这职业出没不分时间地点,随时与不同的人接触就是他们做生意的方式。黑原只是在这些不特定的乘客当中,刚好想起了一位特定的乘客。

不宜冷落这位司机,道夫判断。唯恐应对稍有怠慢,他会大肆宣扬,向朋友说长道短,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进警察耳里,惹来怀疑。无心追查其他嫌疑犯的警察,可能因此兴起调查的念头,他也不愿让那些好奇的群众看好戏。更糟的是,枝村幸子后来找到了这位司机。

这么想或许是庸人自扰,然而置之不理,又觉得心里有个悬而未解的结,只有早点知道实情才可释怀。如为祸害,则需尽早铲除。总之,这封信得妥善应付,何况这男人还牵扯到枝村幸子。

黑原三郎在信中约定了访问美发沙龙的日期,并表示将于当天下午五点来电确认。信以快件寄到,信中所指的当天也就是今天。

傍晚五点,道夫将自己负责的一位政治家夫人交由徒弟打理发型,自己则回房休息。他不想在店员前来通知的情况下,拿起店里的电话处理这件事。

五点一到,房里的电话响起,收银台的女店员告知是黑原先生来电,把电话转了过去。“我是黑原。”年轻男子迟疑地说,“……请问您是佐山先生吗?”

“对。”佐山为打探对方的底细,刻意冷淡响应。

“我寄了封信给您,请问您看过了吗?”

他的年纪轻,说起话来却不怕生,或许是因为从事卡车及出租车司机,已经习惯与人接触。

“我刚看过了。”

“请问方便过去与您见面吗?”

“你找我就是为了信上说的想跟我道歉的那件事吗?”

“对,就只是那样,不过,还有点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