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勒琼打着电话,透过挡风玻璃盯着前方;答话简短,态度恭敬。打完电话,他转过身来。

“我们在抽水房发现了天线。我得走了。你——”

我抓住他的胳膊。“我不能——你不能走。不能再丢下我!我不能落在萨米尔手里——”

“但我不能——”他看看表。“该死的,来不及了。我得借用你的车。”

“我在车上才行。”

“但我不能——”

“尼克……”

他向窗外看看,又看向我。“好吧,我们走。”

宽慰和恐惧齐上心头;两者奇怪地交织在一起。“怎么了?”

“说不清。”他脸色严峻。

我打电话给爸爸,说了我要去的地方。

他先没怎么吭声;然后说了一句,“蕾切尔可以待在我这里。我们等你回来。”

“保重,爸!”

雪花夹杂着冻雨而来,我们在车流中艰难行进。街道上滑溜溜的;心急如焚,却偏偏遇上交通高峰期!

我用衣袖擦着挡风玻璃的内壁。勒琼一直不停地踏着急促的拍节。

一小多小时后,我们进入了市区,把车停在警用船坞旁边,上了警方一条船出去。这次航行可不像我记忆中的那次。此刻寒风凛冽,扫过湖面,才几分钟我的脸就冻麻了,胃也随着湖浪一起翻滚——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埃德蒙·菲茨杰拉德号1 会遇难了。几乎花了两个钟头,才走上了卡特-哈里森抽水房。

抽水房上挤满了人,多数都穿着FBI的夹克,另有几个芝加哥警官;还有几个人,我猜是水务局的。弧光灯挂起来了,强光中的雪花犹如七彩霓虹。几米之外停着一艘船,不知属于海岸警卫队还是军方,船上载着氧气筒和斯库巴潜水设备。真有意思,朗达·迪萨皮奥说得没错:那些设备确实像原木——金属的壁炉原木。

我凝视着湖里,看着雪花在黑黢黢的湖水里溶解、消失。究竟怎么回事?难道湖底深处藏了什么东西?

勒琼走进那座石灰岩和砖混结构的建筑里,到了人群中间。有几人朝我的方向瞥过来,让我很不自在,我只好盯着石灰岩墙顶上一条向外探身的铜鱼看去,原来那是一个滴水嘴。片片雪花飘到我的脸上。

吊桥上的两个男人正指着一个东西看去。我也眯着眼看。原来,就在靠近那个粉白相间的建筑物顶部,有一套双扇玻璃窗。

勒琼走过来。“已经关了水泵。”

“为什么要关?”

“因为要派人潜到‘志愿者护士’里面去。”

“目的呢?”

“要去看天线连接到什么东西上。”

“在哪里——那根天线?”

他指了指那座桥。“安在那面墙上,就在那两扇窗户上面,靠近吊桥。”

吊桥。“当时那盘录像带就是放在桥上的,紧挨着‘志愿者护士’,难怪会受损,”我慢慢地说。

“没错,”勒琼说。

抽水房另一侧传来一阵喧嚷,我们转过头去。几个人向勒琼打手势,勒琼便走了过去;然后接听手机,回来时,脸色捉摸不透。“潜水员确有发现。”

我顿时紧张起来。

“我们要请求支援,你得撤了。”他说。

我正要反对,他截住我的话头。“回家吧,我等会儿给你打电话。”

我摇摇头。

他看看那些人,又看看我。我感觉他打定了主意。“好吧。杜萨布尔港那儿停着一辆白色卡车。车里没人,你到那里等我。”

我点点头。“车主是谁?”

“我一个朋友。”

“你就不能过来吗?”

他摇摇头。“暂时还不行。”

“你——不会有危险吧?”

他的手掌拂过我的脸颊。“你放心好了,chér。”

二十分钟后,一艘水警船在抽水房靠了岸,下来六七人,都穿着宽大的深色防化服,戴着宇航服式面罩。我们和警察以及水务局的,一共七人上了船,挤进驾驶座后面半封闭的舱里取暖。该船驶回岸边,一路无人说话。靠岸时,只见五大湖石油公司大厦隐隐矗立在城市上空,苍白的墙壁上映着马赛克般的反射光。

下船后,一个警察走路送我去杜萨布尔港。半圆形的车道上停着一辆白色卡车,车顶上一个金属盘上伸出四根粗短的天线,这金属盘就像一个水平放置的停车标志。还有两根天线从车顶其他地方探出来。

“这是什么?”我问送我过来的警察。

“我也不懂。某种无线电装置吧。”

“我进去真的没事?”

警察指了指把我们送上岸的那艘水警船,它刚开始返程驶出船坞。“车主刚坐船离开。”

我敲敲车门,没人应,便把门滑开了。驾驶座上方夹着的一盏小台灯射出一道光来,总体而言,车内昏暗。驾驶座后面没有座椅,满载设备;有些设备上还有声量计。两面车壁上都挂着扬声器。

唯一的另一道光线,就是车内地板上一台笔记本电脑发出的绿光。我爬了过去。屏幕上有一组绿色的大圆圈,又有点像黄绿色,里面包着层层的圆圈,稍微更亮一些;中心处有一个明亮的绿色光斑,就像电视上播放的风暴雷达图,只是多了一条从光斑中心到圆周的虚线半径。圆圈上面及周围显示了一些数字和显示源、扇区、衰变率等文字。对于这些东西,我完全是外行。

车内有一股微微陈腐的气味,但比起抽水房来,还算温暖干爽。我靠着前排座位的后背蹲下。车窗上淌下一道道冻雨,但我感觉有一艘大船缓缓开了过去,黑暗的船影压在更加漆黑的湖水上。远处什么地方传来一声金属链子的叮当一碰。紧张而又疲乏——也许正是因为紧张,眼皮才沉重起来,我不由得打起了呵欠。

后来的记忆就是车门开了,一股冷空气冲了进来,惊醒了我,随即出现了勒琼。“睡觉美容啊,chér?”

“怎——怎么了?”

他钻进车里,用嘴唇轻触了一下我的唇。他的夹克有一股鱼腥味,那嘴唇很柔软。我闭上眼,回吻他。

嘴唇分开时,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他咧嘴一笑了:“有这样的欢迎仪式,我还想回去再来一遍呢。”

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又滑开了,又爬上来一个人。一个男人从我身边钻过去,坐在前面座椅上,把那盏小台灯开到最亮,强光刺得我直眨眼。这人二十来岁,穿着蓝色的热身运动服,衣服一侧有一道白条竖直下来,不过他胀鼓鼓的腰围说明那衣服只是给人看的;前额上勒着一条发带,向后卡着一头狮鬃似的深色卷发。

“我是克拉伦斯。”他冲我点头致意。“鼓手的朋友。”

“鼓手?”

他指指勒琼帽子上的“酷炫鼓手钓鱼乐园”字样。我这才想起,无论到哪儿,勒琼都戴着这顶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