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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玛丽·唐纳修留意私人病房的那位访客有一段时间了。一开始,他看起来不像会惹什么乱子,但她去检查理查德·卡尔顿时,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就像是自己打断了一场对话似的——甚至可以说是争执。那男人坐在那里,探着身子靠近理查德,死死盯着他。而且,整整30分钟过去了,他仍保持着这个动作。

以前,玛丽·唐纳修绝不会把医院里的任何人往坏了想,但现在不一样了。自从有天晚上,一位吸毒过量的病人拿着一支用过的注射器攻击她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一切还好吗?”玛丽又进了这间私人病房,但出于谨慎,她用楔子抵住了门,保持敞开。她希望这个问题听上去轻松自在,尽管她并不放松。

那男人没有反应,就好像昏迷的是他似的。

“一切还好吗?”她又问了一遍,这次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啊,好,好。”他回过了神,看见她站在门口似乎很震惊。他直起身子,眨了几下眼,搓了搓脸。

“需要喝的吗?”她问,“我可以给你拿咖啡或者茶。味道可能不是很好,但可以润润喉。”

她对他微笑,他却没有回以微笑。

“我很好。”他说道,看起来却完全并非如此。

“你是他的亲属吗?”

“不是,”他说,“是家人的朋友。”

“很不容易吧,是不是,”她边打量边说,看看理查德,又看看这个不知名的男子,“知道该怎么面对昏迷中的人。”

“嗯,”他表示同意,“他会醒过来吗?”

“真没法预测,”她据实相告,“但总是有希望的。有些人确实完全康复了。”

“他会什么都记得吗?”

“从昏迷中醒来的人经常会有某种形式的失忆。”她言辞谨慎,没有直接提及理查德的情况,以免让这个男人抱有过高的期望。

他转过去看着理查德。玛丽偷偷瞥了他一眼,这时她发现他右手攥着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是一根塑料——可能是电线。那男人的注意力突然转回到她身上,发现了她注视的方向,她的身体一下僵住了。他的拳头把手里的那个东西攥得更紧了。

“我该走了。”他说着突然站了起来,大步走出了房间,与她擦身而过。

玛丽站到一边,任由他离开。除此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那男人比瘦小的她高出一大截。但她现在可以采取点行动了。

她走出房间,看着他穿过走廊尽头的双开门,消失不见。然后她赶紧去了护士站,拿起了电话听筒。

“喂,是保安部吗?我是唐纳修护士,23病房。你告诉我如果理查德·卡尔顿这儿有什么可疑情况的话,就通知你……”

***

艾玛很想去医院探望理查德,但探视时间早就结束了。于是,她转而回了自己的公寓。她和丽兹之间的问题需要解决,但不是今晚;也许她应该睡在这里,静等尘埃落定,待明早再审度形势。

她关上了身后的门,在公寓里转了转,打开了所有的灯。这样虽然不环保,但却让她感觉好了一些——安全感更强了点。然后她在浴缸里放了洗澡水,泡了杯茶。丽兹应该和其他剧组演员在夜店呢,但艾玛给她家里打了个电话,留言解释说今晚自己会待在自家公寓。

她刚进浴缸泡了没多久,对讲机就响了。浸泡在热水里的欲望远远超过了去知道来者何人的好奇,她便待在浴缸里没动。她闭上眼睛,鼻子向水位线沉去。

对讲机又一次次响了起来,一次比一次时间长,以至于艾玛开始担心那会是谁,是不是谁有麻烦了。

会不会是丹?或者丽兹?

她爬出浴缸,在身上裹了条浴巾,啪嗒啪嗒地跑进走廊,身后留下一串湿答答的脚印。她来到对讲机前,露在浴巾外面的肩膀和腿冷飕飕的。她马上要按下通话键前,铃又响了一下。

“喂?是谁?”

她等着回答,却没人回答。

铃又响了一次——这次比上次稍长一点。

“喂?”她又问。

没有声音。

“嘿,如果这是恶作剧的话,那你可以去……”

“帮帮我。”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打断了她。

“丹?”艾玛喊了出来,“是你吗?”

“帮帮我。”那声音重复了一遍,仿若死亡般的耳语。

“丹?”

“快点。”那声音说道。

艾玛全速冲回浴室,扔下浴巾,火速穿上挂在椅子上的运动短裤和T恤衫。她冲向门口,把脚塞进跑鞋,一边飞奔下楼梯,一边控制速度以免摔倒。

她到了公寓楼的门厅,才慢慢停下脚步,借机看向门外,想辨认出丹的轮廓。但门外没人。

艾玛把着扶手,喘着粗气,一步步走向大门。她打开门,来到门外,忐忑不安。

咔嚓!

“什么——?”艾玛惊叫着遮住眼睛,躲避强光。

咔嚓!咔嚓!

她眯着眼睛,看到楼梯下有一个身影,正举着相机对准她。那人带着面罩。

咔嚓!

“搞什么——?”艾玛说着,朝着那人上前一步。

那人转身就跑。

她不由自主地追了过去。她沿着马里波恩大街追逐着那个身影,一直盯着目标。他们俩飞奔过一条又一条街,最后到了贝克街。但那个身影却直接横穿路口甩开了艾玛,勉强躲过了一辆双层巴士和一辆四驱车。

艾玛眼睁睁看着车和身影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肾上腺素让她喘不过气来。她缓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回公寓——没必要再追下去了。

她在回家的路上试图弄明白刚才的事。她既震惊又生气,完全无法相信记者为了拍一张照片会龌龊到这种地步。

回到公寓时,她完全不知所措。如果这些强加于人的关注是成功的代价,那她宁可不要成功。她跑上楼梯,锁上门,进了客厅,瘫在沙发上,头晕目眩。她非常需要和人聊聊——丽兹,或者威尔。

***

艾玛被敲门声吵醒了。一开始,她因为疲惫而觉得恍惚,以为这可能只是梦境的一部分。但当她摇摇晃晃地穿过房间,走向门口的时候,敲门声又响了。

是那个摄影师吗?回来想要更近距离地拍一张照?还是什么更恶毒的事?

但他们怎么进来的呢?她没把大门锁好吗?

她蹑手蹑脚地走向门口,没有问来人是谁,不想让其有时间反应。她的心脏好像要跳出胸膛了。她慢慢把眼睛移向了门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