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结局(第2/3页)

“见过面。”诺克斯只答了这几个字。

“他马上就会来,诺克斯先生。在他来到之前,咱们有必要耐着性子养息养息精神。”

托比·约翰斯是个矮胖的小老头,目光炯炯,衣冠楚楚,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气。克拉夫特把他引领进来之后,立刻就被打发出去了;埃勒里与他有过通话的交谊,所以由埃勒里把在场诸人向他一一介绍。约翰斯跟诺克斯特别热乎。然后,当他站在那儿等别人开口向他交代情况的时候,他的目光被书桌上的画所吸引住了。

埃勒里抢先开口。“这是个严重问题,约翰斯先生,”他从容不迫地开场,“所以请你原谅,我要求今天晚上在这房间所谈的一切,不得在外泄露一字。”约翰斯点点头,似乎他以前早就听到过这种要求。“很好,先生。”埃勒里朝着那幅画的方向扬了扬头,“约翰斯先生,你能确定那幅油画的作者是谁吗?”

众人肃然静默,专家微笑着,拿起一块缠着丝带的镜片凑在一只眼睛上,向书桌跨近一步。他小心翼翼地把油画放到地上,摊平,仔细审视;尔后,又吩咐埃勒里和佩珀各执一边,绷紧着举在半空,他把几盏灯的柔和的光线映射到画上。没有人说一句话,约翰斯也不吱声地工作着。他那张胖胖的小脸上毫无表情变化。他聚精会神地对那幅画一英寸一英寸仔细看,看来他特别注意最靠近旗标的那一群人像的面容……工作了半个小时之后,他愉快地点点头,于是埃勒里和佩珀把油画放回书桌上。诺克斯缓缓地舒了一口气;他的眼睛紧盯住专家的脸。

“这件作品有来头啊,”约翰斯终于说话了,“这个来头跟我下面要讲的大有关系。”大家对他的每一个字都全神贯注。“人们已经知道多年了,”约翰斯继续往下说,“实际上已经知道好几个世纪了,这个专题共有两幅画,两画一模一样,除了一点……”

有人喃喃地嘀咕了一句。

“一模一样,除了一点。一幅画,已知是达·芬奇的亲笔。当时,皮耶罗·西代里尼聘请这位大画家到佛罗伦萨来绘制一幅战事图,以装潢他宫殿中新议事大厅的一面墙壁,达·芬奇就选择了一四四〇年佛罗伦萨共和国的将军们在安吉里桥附近战胜尼古格·比锡尼诺的故事作为画题。莱昂纳多最初所勾勒的底稿——原始草图的技术专名——实际上常被称为《安吉里之战》。这是一项伟大的壁画工程,说来也巧,米开朗基罗也参加较量,选择比萨的故事为画题。后来,达·芬奇没能始终其事,诺克斯先生可能对此也有所知吧;在画完了争夺旗标之战的详图后就停工了。因为墙上烘火之后,油彩烊化剥落了,于是前功尽弃。

“达·芬奇离开了佛罗伦萨。一般推测,因自己白费心血而大失所望,于是他把原来的底稿制成一幅油画,作为一种自我艺术鉴定。反正,关于这幅油画,传说纷纭,可惜后来竟‘遗失’了,直到不多几年之前,伦敦维多利亚博物馆的野外工作者在意大利的某处发现了它。”

大家听得入了神,安静得怕人,然而约翰斯仿佛毫不觉察。“如今,”他一口气讲下去,“那份底稿已有许多复本,年轻的拉斐尔、弗拉·巴尔托洛梅奥以及另外一些人的复制品都很有名,但那底稿在供这些复制者临摹之后,其本身却遭到了毁伤。底稿从此失传了;殿堂上壁画的原迹呢,也在一五六〇年被瓦萨里新制的壁画所覆盖。因此,达·芬奇亲笔原作的发现——不妨这样说——在艺术界简直是惊天动地的大发现。这就引出了别有风味的故事来。

“我刚才已讲过,这样的画现存两幅,各方面全都一模一样,除了一点。第一幅画很早以前就已发现,并且展览过;其作者是谁,从来没有确定过,直到大约此前六年左右维多利亚博物馆的大发现。难题就在于此。专家们一直没法断定,最早发现的一幅是否为达·芬奇的作品;事实上,一般认为那是洛伦佐·迪·克雷迪的手笔,或者是洛伦佐的某个门徒所作。就像艺术界的一切论争一样,其间不乏嬉笑怒骂、诽谤中伤;直到六年前维多利亚发现的那幅画,才算了结了这桩公案。

“某些古老记载表明,这同一画题共有两幅油画:一幅达·芬奇亲笔,另一幅是复制品——复制品的作者是谁,这些记载都含糊其辞。传说认为,两幅画一模一样,除了一点:紧靠旗标的人像的皮肤色泽,存在着微细的差别。根据传说,达·芬奇作品中的皮肤色泽稍稍深些——异点极为细小,所以记载总是说,只有把两幅画并列在一起,才能确切无疑地辨认出哪幅是达·芬奇的亲笔。所以,你们瞧——”

“有趣,”埃勒里喃喃地说,“诺克斯先生,你过去知道这一点吗?”

“当然知道。卡基斯也知道。”诺克斯摇头晃脑起来,“我已说过,我早就拥有这幅画,所以当卡基斯把那一幅卖给我的时候,我就可以现成地把两张画放在一起对比而知哪一幅是达·芬奇的作品。而今——”他愁眉苦脸地说,“那幅达·芬奇的作品却不翼而飞了。”

“啊?”约翰斯显出不安的样子,但接着又笑了笑,“嗳,我看那不干我事。反正,那两张画一起在博物馆保存了相当长的时间,使博物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断定该馆的野外发掘工作者所获得的那幅画是达·芬奇的真迹。后来,另一幅,也就是复制品,失踪了。谣传说是卖给了美国的一位财主收藏家,此人花了好大一笔钱,尽管已经确知这是复制品。”他朝诺克斯投去一个挖苦的眼色,但没有人插嘴。

约翰斯挺了挺瘦削的前胸。“有朝一日,如果博物馆那幅达·芬奇的作品也销声匿迹了的话,那就很难——我应当说是不可能——单凭任何一幅画的本身,判断出它是否为原画。你只靠一幅来鉴别,就永远也无法确定……”

“约翰斯先生,这一幅呢?”埃勒里问道。

“这幅嘛,”约翰斯耸了耸肩答道,“肯定是两幅中的一幅,然而不拿另一幅来对比的话……”他住了口,拍拍前额,“当然啦!我真蠢。这一定是复制品。原画远隔重洋,在维多利亚博物馆里呢。”

“对,对。确是这样,”埃勒里赶紧说道,“既然两幅是如此相似,约翰斯先生,为什么一幅价值百万,而另一幅只值几千呢?”

“我的好先生哪!”专家惊叹道,“真是——叫我怎么说呢?——问得好不幼稚。一件谢拉顿[2] 的原货,跟一件现代的仿制品,有什么区别吗?达·芬奇是一代宗师;而按照传说,复制品的作者,说不定是洛伦佐的一个门徒,只不过是拿着达·芬奇的成品来照葫芦画瓢罢了。两者价值的差别,不啻是名家的chef d'œuvre[3] 与初出茅庐的临摹习作之间的差别。即使把达·芬奇的画法笔触模仿得完全一样,又算得了什么呢?奎因先生,你总不见得会说,摄影伪造出来的你的签字,跟你亲笔签字本身,可以等量齐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