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扇门(第6/8页)

“你不是说小径分岔的花园极度危险吗?不是说任何人都不能到那里去吗?”

这两句话显然刺激了艾伯特,他开始大口喘气:“你听我说,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危险,直到我和卡特琳娜订婚的当天晚上,旋转门突然飞速旋转了起来,这让我们都感到非常吃惊。卡特琳娜被这扇旋转门迷住了,她说要到门里面去看看,便自己走进了旋转门。”

听到这里,春雨的胸口不断起伏,想起了昨天子夜自己的经历:“她看到了什么?”

“她消失了!”

艾伯特的回答让春雨浑身僵硬住了,无法想象人怎么会消失呢?

“不,怎么可能呢?”

“当时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旋转门很快就停了下来,又恢复为一扇普通的古老转门。我推开门走进去,卡特琳娜却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了。然后,我把那栋房子上上下下找了个遍,也没有她的任何踪影。我甚至还牵来了猎犬,希望灵敏的狗鼻子能够找到她,但就算是世界上最好的狗,也都没有能够找到卡特琳娜。”

春雨的嘴唇有些打颤了,十年前卡特琳娜走进了旋转门,随后就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么昨晚她进入旋转门,先是来到大本钟下,最后能够回到旋转门,还算是运气非常好了。

“十年了……”艾伯特继续着悲伤的语调,“我一直等待卡特琳娜出现,有好几次我觉得她就在我身边。也许她还在小径分岔的花园中某个角落,还在迷宫中悠闲地漫步……”

“这样的感觉,我同样也有。”

她低下头又想到了高玄,她来到旋转门不也是同样的原因吗?

艾伯特自言自语道——

“我相信卡特琳娜总有一天会出现的。”

沉默了许久之后,春雨说话了:“因为卡特琳娜消失在了旋转门,所以你才会说小径分岔的花园极度危险,对不对?”

“是的,迷宫是第一重危险,而旋转门就是第二重。”

“所以你不让任何人进入,是害怕有人会在里面消失。”

但他摇摇头,神情异常严肃:“不单单是这个原因,还有更可怕的在后面,如果你再敢闯入旋转门的话,很可能会引起大祸!”

春雨不知道这算是恐吓还是真的关心她:“那么吉斯夫人呢?她怎么也会在旋转门里?”

“她是卡特琳娜的妈妈,女儿的消失令她万分难过,所以精神就有了一些异常,十年来她早就摸透了迷宫的道路,所以经常在旋转门过夜,期望能够重新见到女儿。其实吉斯夫人很可怜,你知道她的实际年龄吗?”

“六十多岁吧?”

艾伯特苦笑了一下:“她只有58岁!看上去却如此苍老,据说她年轻时也是个大美人呢。”

“难以置信,看来悲伤确实能使人变老。”

“好了,现在你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走进迷宫的吗?”

春雨又紧张了起来,她转过身去回答:“我已经说过了,是我自己走进去的。”

“你真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吗?告诉你,那天晚上你昏倒在迷宫里,是我把你救出去的。”

“是你?”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盖博”式的男人,“不,这不可能。”

“那天半夜里算你命大,正好倒在正确道路上,被我路过时碰到了。如果你倒在旁边分岔的小径里,那肯定会死在里面,几年之后就变成了一堆枯骨,就像你看到的那些骷髅头。”

居然会是他?还以为是隐藏在黑暗中的高玄救了她。春雨不停地摇着头,仔细回想着当晚,不是走错了路吗?怎么会回到正确道路上来的呢?也许迷路后转圈子又转回去了吧。

她又想到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发现身上的湿衣服都已被换过了,如果是艾伯特救了她的话,那么——

“那晚你把我送回了房间?”

“是的,我把你背出了迷宫,一直送回到你的房间里。”

“等一等!当时我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是谁帮我换了睡衣?”

她希望听到的答案是吉斯夫人。

然而,艾伯特的回答却是:

“我。”

春雨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愤怒。居然是艾伯特帮她换的衣服,那么她的身体也一定被他看过了?她感到一阵深深的耻辱感,就好像自己正光着身子,站在这个男人面前似的。

“啪!”

她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艾伯特并无任何准备,完全被她打懵了,脸上出现了五道明显的印子。

但春雨似乎还没完,又举起手准备打第二下。艾伯特不能再等着挨巴掌了,他立刻抓住了春雨的手腕。她拼命地挣扎,又举起了另一只手,于是两个人就撕打在了一起。到底是艾伯特力气大,他很快就制服了春雨,将她紧紧地抱住。

这时他们都不动了,春雨大口地喘着气,能感到艾伯特的胡茬,正轻轻地刺着她的头颈。

突然,艾伯特放开了她。

春雨没有继续反抗,而是靠着墙边一声不吭。艾伯特的表情则有些尴尬,把头瞥向了窗外。

房间里沉默了一分钟,气氛令人窒息。

她不知道刚才是什么感觉,当“盖博”的胡子刺激到她时,力气竟然一下子消失了。

终于,还是她先说话:“那个诅咒,是真的吗?”

“哪个诅咒?”

艾伯特淡淡地回答,语气变得异常消沉。

“是吉斯夫人告诉我的,艾伯特家族的诅咒。”

“真的。”

春雨的心忽然一沉:“你要过45岁生日了?”

“就是后天。”他仰起头笑了起来,他笑了足足有半分钟多钟,最后却又带了一些哭腔,“你是不是在想——我也许活不过后天了?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只是传说而已。”

他冷笑了一声:“哼,但愿只是传说吧。我父亲是在45岁生日那天早上,突发心脏病去世的。我的祖父是皇家陆军中校,参加了二战诺曼底登陆,他刚刚踏上法国海岸,就被德国的机枪打穿了脑袋,时年41岁。我的曾祖父是位汉学家,曾经在中国住过很长时间,44岁那年在小径分岔的花园里,被一个中国人开枪打死了。”

“啊,Stephen Albert!”

春雨念出了博尔赫斯笔下,《小径分岔的花园》中的汉学家斯蒂芬·艾伯特的名字。

但艾伯特就非常惊讶了:“你怎么会知道我曾祖父的名字?也是吉斯夫人告诉你的吗?”

她本来不知该如何回答的,但听到后半句问题,便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

窗口的光影打在艾伯特的脸上,似乎是一半亮一半暗,他淡淡地说:“其实,本来就没有多少可怕的。唯一遗憾的是,有些重要的愿望还没有完成。不过,艾伯特家的诅咒不会再继续下去了,因为我没有留下儿女,所以我可能是旋转门的最后一位艾伯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