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 1997年7月5日 星期六(第2/2页)

“瞧瞧我爸给我买了什么。”她突然在马路中间停下脚步,挡住了一个推婴儿车的女人的去路,女人愤怒地看着她,弗兰琪却根本没注意到,只见她拿出一部诺基亚手机,我感到一阵嫉妒。“手机!我终于有自己的电话了,我求了他很久他才给我买的。我幸运吧?”她把手机递给我,我像个外星人那样好奇地研究着它,“是预付费的,我爸已经预先给我充了十镑话费。”

有趣的是,她经常单独提到自己的父亲——而且往往是为了炫耀他给她买的东西,却很少同时提到父母两个人,甚至几乎不怎么谈论自己的母亲,好像她那位终日忙于清洁、整理和烹饪的母亲无足轻重似的。说句公道话,虽然我喜欢和欣赏阿利斯泰尔,但他常常站在店堂里,手里拿着一杯酒,悠闲地和顾客聊天,与此同时,他的妻子却像个奴隶一般在厨房干活。他的脸上常常挂着一种事不关己的表情,仿佛只是在偶然之间撞进了这家旅馆,看到人们在热闹地聚会,就走上前和人家轻松悠闲地搭讪几句,淡漠超然得像个局外人。弗兰琪告诉过我,旅馆曾经属于她的外祖父母,他们退休后回意大利去了,把旅馆交给了唯一的孩子玛利亚——弗兰琪的母亲——管理,与玛利亚相识之前,阿利斯泰尔是英语讲师,不知道他是否曾经因为放弃了教职、转行经营旅馆而感到后悔——虽然后者赚得更多。

他知道我从小就喜欢看书,弗兰琪却对书不感兴趣,所以他很乐意把自己的经典名著借给我读,现在我的书架上还有他的《1984》和《远大前程》。记得我小时候,他每个星期都会借给我一本小说,那是我每周最盼望的时刻,拿到书后,我首先会认真地浏览一遍,猜想读完之后我们会讨论些什么问题……无论如何,我一直认为他放弃教职的做法令人不齿。

我把手机递还给她。“真是太棒了,可你还认识哪些有手机的人?你准备给谁打电话呢?”

“我也不知道,但是别人可以用家里的座机给我打电话,不是吗?”

“别问我,我根本不懂这些。”我笑道。她把手机放回包里,我们继续向前走,她又把胳膊搭在我身上。我们来到防波堤,坐在上面俯瞰海滩。整个镇子都给我一种吵吵嚷嚷的感觉:孩子们玩水时的尖叫、海鸥一拥而上抢食的叽叽喳喳、游乐场的刺耳音乐、海浪拍岸的轰隆声、模糊不清的交谈声、摩天轮转动时的吱呀声……喧闹程度足以让任何人头疼,所以有时候我会向往沃里克郡宁静的绿色田野,更加坚定了永远离开这个地方的决心。

“喜欢我的新指甲油吗?”弗兰琪问。她已经脱掉了人字拖,正在伸展脚趾,她的脚趾甲涂成了深紫色。“这叫‘多莉混合色’,很酷,对吧?”

我知道必须把事情告诉她了。

“昨天晚上,我和莱昂出去了。”我脱口而出。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变僵了,连脚趾都不扭了。

她转身看着我,猫一样的眼睛眯了起来,鼻孔张大。“你和莱昂好上了?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好上的?”

于是我解释了原委——莱昂留字条约我在老码头见面。“他住的地方离我家只隔着两条街,是不是很棒?”

她拉长了脸。“没觉得,这是个小镇。”

“呃,是的,我知道……但是——”

“你又不了解他。”她打断我,声音冰冷,手指缠住自己的一绺头发,狠狠拽了一下,我这才想起,以前在学校时,每当感到有压力,她就会做这个动作。

她的轻蔑让我深感烦恼。“我想我了解。”我说。

“是吗?就因为你昨晚和他一起待了几个小时?”

是的,我很想这样回答,可还是忍住了。“他看起来像个好男人。”我说。

“你和他睡了?”

我火冒三丈。“这不关你的事。”

我当然还没有睡他——第一次约会就上床?——但我不想和她多说。

她瞪大了眼睛。“我们曾经无论什么事都告诉对方。”她的声音憔悴而愤怒,“还记得你和詹姆斯·弗雷斯特上床的事吗?也是你的第一次?你首先告诉的人是我。”

我想张嘴解释,那是三年前的事了,三年前我们还彼此信任,而如今我再也不是昔日那个戴着眼镜和牙套、头发蓬乱的怪异女孩,不再把她的每一句话都奉为圭臬,现在的我只属于自己,我已经走出她的阴影,读了大学,在没有她的帮助的前提下创造了自己的人生——可她看起来非常失落,我不由得闭上了嘴。我是在自欺欺人吗?没错,高中最后一年和大学的三年中,我确实觉得生活中仿佛缺少了什么东西,虽然我讨厌承认这一点,但在弗兰琪身边的时候,我会感觉更自信,好像什么事情都能做。我知道,假如读大学时有她和我一起,我会享受到更多的乐趣,更有勇气尝试没有她时我所不敢尝试的冒险。

“我原本想告诉你的——”

“这么说,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了?”

“难道你又会有什么损失吗?”我恼火地提高了声音,“他并没有侵犯你,他只是喜欢你,而你已经拒绝了他,他后来不过是有点执着而已,那又怎么样?”我讨厌争论,特别是和弗兰琪争论。

“那又怎么样?”她模仿着我的语气说,说着便扭过身去,面向林荫大道,跳下防波堤,脚伸进人字拖,拿起手提包,挂在肘弯里,“好吧,假如你觉得这没什么的话,那很好。但是,你要记住我警告过你的话,要小心他。”

我转头看着她,搭在防波堤上的腿摇来晃去。“谢谢,但我已经长大了,可以照顾自己了。”我尽量用沉稳的声音说。弗兰琪和我不知道吵过多少次,毕竟我们七岁起就认识了,但自从我们重逢以来,彼此都很克制,都试图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简直像刚刚陷入热恋的情侣那样。

她愣了一下,眼睛盯着我的脸,似乎不知道是否应该对我摊牌。她皱着眉头说:“你准备和他约会吗?”

我耸耸肩。“我真的很喜欢他,弗兰琪。而且他也喜欢我。”

“那么你应该知道一件事。关于他的事。”她说。

我叹了口气,也许在追求她的过程中,他还做过更加夸张的事。“什么?”我交叉双臂,抱在胸前,好像打算用这个动作抵御她即将说出的话对我产生的影响,但是,她接下来所说的出乎我的意料。

“他是杰森的表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