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戴眼镜的养路工(第2/3页)

我跟他借了他的那副大眼镜和那顶脏兮兮的旧帽子。我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背心和衬领脱下,都交给他带回他家。我还把他那杆淤满烟油的陶制烟斗也借了来,作为额外的“道具”。他交代了我要做的事,便不再啰唆,转身慢慢走回去睡觉了。他此刻心里的目标主要是床,但我想,在床头边大概还留有什么“杯中之物”,也在吸引着他吧?我心里暗暗祈祷:巡视员来之前,你可千万要上床藏好呵!

他一走,我赶紧穿上他的衣服,动手装扮自己。我翻开他的衬衫领口,这本来就是一件很土气的蓝白格子衣服,像乡下人穿的那种,翻开领子露出晒成古铜色的脖子,更像是个补锅匠了。我卷起袖子,我的胳膊像是铁匠的一样黝黑,还布满了伤疤。我用路上的尘土把裤子和靴子扑成灰白色,又把裤脚挽起,用绳子扎在膝盖上面。接着着手“收拾”我的脸,用一撮土在脖子上弄出一圈水印,滕布尔先生星期天上教堂前洗脸时,大概就洗到这圈印迹为止吧。然后往脸上搓了许多灰。又想,养路工的眼睛应该是烂的,便想办法弄了点土到眼睛里,使劲揉搓一顿,便有了红肿发炎的效果。

哈里爵士给我的夹肉面包装在衣袋里被养路工带走了。但他却把自己包在红手帕里的午餐留了下来,就归我享用了。我开心地吃了几大片厚厚的烙饼和奶酪,又喝了一些凉茶。包里还有一张寄给滕布尔先生的报纸,显然是他准备用来消磨中午时光的。我包好其余的东西,取出报纸,放在了身旁显眼的地方。

我的靴子的样子还不符合要求。于是我在石头堆里乱踢一阵,把它们弄成了养路工人穿的那种像花岗岩一般的难看样子。然后我把手指甲又咬又抠,弄得粗糙又开裂。我要对付的敌人不会放过我身上的任何细节,所以我扯断一根鞋带,再胡乱绑在一起,又把另一边鞋带解开,让里面的灰色袜子露出来。到这时候,路上还没有人影。半个钟头前看见的那辆汽车一定是又开回去了。

化装完毕,我便推起手推车,开始了从路边到一百米外采石坑之间往复不断的行程。

在非洲洛德西亚的时候,我认识一个老侦察员,这老人年轻时有过许多不寻常的经历。有一次他对我讲,表演一个角色的诀窍,就是使这个角色成为你自己。只有你使自己相信你就是他,你才可能扮演得不出破绽。所以我努力排除一切杂念,一心想着我是个正在修路的养路工。我想着那间小白屋就是我的家,“回忆”着我在莱顿河上牧羊的日子,想象着睡在那张木床上的舒服劲儿和从瓶子里啜饮廉价威士忌的快活。我抬头再张望,长长的白色公路上还是毫无动静。偶尔,一只山羊从石南丛中溜出来,瞪眼朝我望望。忽而,又有一只苍鹭拍打着翅膀,落到小溪的水潭边开始捕鱼。它对我不屑一顾,以为我不过是路上的一块里程石碑吧。我继续干活,迈着养路工似的沉重脚步,来回推运着一车车石头。不一会儿,我身上就热出汗了,脸上的尘土凝成硬块,贴在了两颊。我开始数时间,还有几小时天才能黑,才能结束我这位“滕布尔先生”单调而辛苦的劳作?正在这时,突然从路上传来清脆的说话声,抬头一看,只见一辆福特牌双座小汽车,里面是一个戴圆顶礼帽的圆脸年轻人。

“你是阿列克山德·滕布尔吗?”那人问道,“我是郡里新来的道路巡视员。你住在布拉克豪普福特,负责从莱德劳巴列斯到里格斯这一路段的?很好!很长一段路啊,滕布尔,养护得还不赖嘛。离这儿1500米的地方稍差一点,路两边要清理,记着要弄好!再见。下次再见面,你就认得我了。”

显然,我的化装不错,瞒过了这位教人提心吊胆的巡视员。我继续干活。快到中午时,路上才热闹了一点。一辆卖面包的方形车爬上山来,我买了一包姜饼装进两边裤袋,准备急需时当口粮。过了一会儿,一个牧羊人赶着一群羊走过来,大声喊着问道:“喂,‘眼镜儿’呢,怎么啦?”

“疝气痛,在床上躺着呐。”我答道。牧羊人就走过去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一辆大车悄无声息地从山上开了下来,开过我身边,又往前开了一百多米才停了下来。三个人下了车,像是要伸展身体、休息一下的模样。然后向我溜达了过来。

其中两个人,我在加洛韦的小旅店从窗户里见到过。一个黑瘦、精明,另一个一脸福态,笑容可掬。那第三个人像个乡下人,可能是个兽医或者小农场主吧。他身穿一条窝窝囊囊的灯笼裤,一双眼睛跟母鸡一样,明亮而又机警。

“早上好,”第三个人道,“你这活儿够轻松的,挺不错嘛。”

他们走过来时,我一直都没有抬头。现在见他们搭话,才像个养路工似的吃力地慢慢直起腰来,又学着下层苏格兰人的样儿,使劲往地上唾了一口,回话前先结实地盯了他们一会儿。只见我面前三双眼睛贼溜溜的,这种眼睛什么东西都不会放过。

“活儿嘛,有更差的,也有更好的。”我一板一眼地用苏格兰口音说,“我倒愿意做你们那份活儿,整天屁股坐在软乎乎的座子里,不用弯腰曲背。都是你们,都是你们的车子,碾坏了我的路!我要是有权,就要叫你们来修被你们碾坏了的路。”

那个眼睛贼亮的人盯着放在滕布尔包袱边上的报纸。

“你的报纸还来得很及时嘛。”他说。

我若无其事地瞟了报纸一眼,说:“唔,正是时候。没看见,这是上星期出的报纸,迟了六天了。”

那人捡起报纸,望了一眼大标题,又撂回原处。另外一个家伙一直在盯着我的靴子,这时说了个德语词,提醒看报纸的人注意。

“你对靴子还很有品位嘛,”他说,“这可不是乡下鞋匠做的。”

“对,不是。”我立即回应道,“这是伦敦制造的。去年来这里打猎的一位先生给我的。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搔搔头,做出想不起来的样子。这回是那个胖点的家伙用德语说话了:“我们走吧,”他说,“这家伙没问题。”

这时他们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今天一大清早,你看见一个人经过这里吗?这人可能骑着自行车,也可能是走着。”

我差一点落入圈套,差点回答说见了一个骑车的人天蒙蒙亮时急急忙忙经过这里。但我马上就意识到这么说的危险,便装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

“我今天起床迟了,”我说,“你知道,我女儿昨晚结婚,大家一直闹到很晚。我今天早晨七点左右才开门出来,没见路上有人。从我来了以后,只来过一个卖面包的,一个拉奇尔的牧羊人,还有就是先生你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