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8页)

若是仔细辨认,还能看出他原本的相貌,但如果仅仅是一扫而过,他的样子已经判若两人。

他知道自己必须离开布丽吉特的房子。他所有的化学药剂都是从方圆一两英里以内的商店买来的,一旦警察得知这个消息,他们就会开始挨家挨户搜查,迟早会搜到这条街,某个邻居便会说:“我知道这个人,他在布丽吉特的地下室落脚。”

他正在设法逃命——这让他感到既丢人又丧气。他以前也曾逃过命,但总是在杀人以后,从来没有在杀人之前便开始逃命。

他收起剃须刀、替换用的内衣、自制炸药包和他那本普希金的短篇小说集,他把这些东西用干净的衬衣包好,然后来到了布丽吉特的客厅。

“我的天啊,你怎么把眉毛弄成这个样子?”她说,“你本来的模样多俊俏啊。”

“我得走了。”他说。

她打量了一眼他的包袱,说:“我看见你拿着行李。”

“如果有警察来问话,你不必对他们撒谎。”

“我就说我把你撵出去了,因为我怀疑你是个无政府主义者。”

“再见,布丽吉特。”

“把你那副愚蠢的眼镜摘掉,吻我一下。”

费利克斯吻了她的面颊,然后走了出去。

“祝你好运,孩子。”她向他的背影大声说。

他骑上自行车,出去寻找落脚的地方——自他来到伦敦以后,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他骑得很慢。剑伤已不再让他感到虚弱,但他却由于挫败感而精神不振。他穿过伦敦北部和伦敦城区,经由伦敦桥过河。在河的对岸,他途经一家“象堡酒吧”,然后向东南方向骑去。

他在老肯特路一带找到了一处贫民区,食宿便宜,也没人问东问西。他在一幢经济公寓的五楼租了个房间,看门人无精打采地告诉他这幢公寓的所有人是英国教会。在这里可没有条件制造硝酸甘油:房间里没有水,甚至整幢公寓里都没有水——仅在院子里有一个公用水管和一间茅房。

房间里十分阴森。墙角的捕鼠器揭示了房间里的秘密,唯一的一扇窗户上仅有报纸遮盖。墙皮已经剥落,床垫散发着恶臭。看门人是个驼背的胖子,穿一双软底拖鞋,走路时趿拉着双脚,咳嗽着说:“如果你想修窗户的话,我可以搞到便宜的玻璃。”

费利克斯问:“我的自行车应该放在哪儿呢?”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把它搬到楼上来,放在其他任何地方都会被人偷走。”

若是自行车放在房间里,剩余的空间只够他从门口走到床前。

“这个房间我要了。”费利克斯说。

“总共十二个先令。”

“你说一个星期三个先令。”

“预付四个星期的房租。”

费利克斯付了钱。他已经花钱买了眼镜,又折价置换了新衣服,现在只剩下一英镑十九先令了。

看门人说:“如果你想装修一下的话,我可以为你搞到半价的油漆。”

“有需要我会告诉你的。”费利克斯说。这房间污秽不堪,但他根本无心顾及这些。

明天他必须开始再次寻找奥尔洛夫。

“斯蒂芬!谢天谢地,你好好的!”莉迪娅说。

沃尔登搂住她说:“我当然好好的。”

“怎么样?”

“恐怕我们没能逮住那个人。”

莉迪娅如释重负,险些昏过去。自从斯蒂芬说出“我将借机抓住他”之后,莉迪娅的忧虑便翻了一番:她既害怕费利克斯杀死斯蒂芬,又害怕倘若费利克斯刺杀不成,她此生将第二次成为他入狱的原因。他第一次入狱时经受了何种折磨,她心知肚明,一想到那些事她就禁不住反胃。

“我想你已经见过巴思尔·汤姆森,”斯蒂芬说,“这位是警方画像师泰勒先生。我们将共同协助他画出刺客的相貌。”

莉迪娅的心往下一沉。她竟然要当着丈夫的面花几小时来描述情人的模样。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她暗想。

斯蒂芬问:“对了,夏洛特哪儿去了?”

“买东西去了。”莉迪娅告诉他。

“正好,我不想让她知道任何与这个案子有关的事,尤其是不要让她知道亚历克斯到哪儿去了。”

“也不要告诉我,”莉迪娅说,“我宁愿自己不知道。这样我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们坐了下来,画像师拿出了速写簿。

画像师画了一遍又一遍,而莉迪娅本可以在五分钟之内亲自画出肖像来。起初,她企图故意让画像师画得不像:画师画得准确无误时,她便说“不大像”;画得明显不像时,她却说“就是这样”。但斯蒂芬和汤姆森也都见过费利克斯,虽然只是短时间接触,但二人都把费利克斯看得清清楚楚,而他们纠正了她的错误。到头来,因为担心被人识破,她只好同他们合作,而心里却很清楚,自己正在帮助他们将费利克斯再次送进监狱。他们最后画出的面容与莉迪娅深爱的那张脸十分相似。

画完像以后,她精神极度紧张,服了一剂鸦片酊便睡觉了。她梦见自己正在去圣彼得堡与费利克斯幽会的路上。梦中的逻辑一向天马行空,她似乎是与两位公爵夫人同乘一驾马车,赶去乘船。在现实中,如果这两位公爵夫人知道她过去的经历,准会把她逐出上流社会。然而在梦中她们走错了路,没有去南安普敦,而是到了伯恩茅斯。尽管当时已是五点钟,而船七点便要起航,但她们还是在那里停下来稍事休息。两位公爵夫人告诉莉迪娅,她们在夜里同床共枕,以下流的方式互相爱抚。不知怎的,虽然她们两个年事已高,莉迪娅听闻这种事却毫不意外。莉迪娅不断地说:“我们现在得走了。”但她们对她置若罔闻。有个男人给莉迪娅送来一封信,签名写着“你的无政府主义者情人”。莉迪娅对送信的人说:“告诉我的无政府主义者情人,我正在设法赶上七点钟的船。”就在这一刻,秘密泄露了。两位公爵夫人会心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差二十分钟就到七点,她们仍然在伯恩茅斯,这时莉迪娅突然发现自己还没装行李。她跑来跑去,把东西扔进箱子里,却什么也找不到。时间一秒秒地流逝,她已经耽搁了很久了,可她的箱子不知怎的始终装不满。她惊慌失措,不带行李就走。她爬上马车,自己赶着马车出发,却在伯恩茅斯海滨迷了路,无法出城,没有赶到南安普敦便醒了过来。

她躺在床上,心怦怦直跳,眼睛睁得老大,直盯着天花板,心想:这只是一场梦。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费利克斯上床的时候满心苦闷,醒来时却是满腔愤慨。

他生自己的气。刺杀奥尔洛夫这一任务并非难于上青天,即便那人有警卫保护,他也不可能像银行里的钞票一样被锁在地下保险柜里;再说,即便是银行保险柜,也有被抢劫的可能。费利克斯头脑灵活、信心坚定,再加上耐心和恒心,他一定能避开对手在他行刺道路上设置的所有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