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求学岁月(第3/13页)

你一定以为我喝高了在吹大牛,大言不惭,但杨茂堂的名字你该听说过吧?你点头了,说明你听说过。我老爸虽然在大上海的五六千个大富豪里排不进前10,赶不上聂缉规家族、刘晦之家族、席正甫家族、地产大王周湘云家族、棉纱大王荣宗敬家族、轮船大王朱志尧家族,还有那个犹太富商、地产大王沙逊家族、开洋行和机器造船厂的马勒家族,但排进前20名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我的祖老太爷是咸丰九年的状元、后来的光绪帝师,也是京师大学堂的创办人。他那一辈人中有兄弟五个,都是读书人,出了1个状元、3个进士、1个举人,所以有副对联讲“一门三进士,五子四登科”。说的就是我们老杨家。按说这样的书香门第,后代中应出大学问家、大作家、大画家才是,然而社会的发展、时代的变迁,使我们杨家子弟大都走向了实业。我老爸就被人家称为民族实业家兼民族银行家。

我太奶不主张子孙后代走科举的老路,而要他们学洋文,办洋务,她说“当今西风东渐,欲求子弟不坠家声,重振家业,必须攻习洋文,以求洞晓世界大势,否则断难与人争名与朝,争利于市”。

就这样,我大伯和我老爸先后考取官派留学生,大伯去了日本求学,老爸去了美国。我老爸在美国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留学,攻读金融和工商管理,掌握了西方现代的金融知识,毕业实习是在纽约花旗银行总行。当他得了博士学位后,回到了上海,开始发奋创业,先后创办了五间工厂,一个是上海大华纱厂,一个是富丰面粉厂,是中国第一家机制面粉厂,大获成功,声名远播。后来又办了光华玻璃厂,上海的玻璃有一半是我家工厂生产的。还办了两间小型的糖果饼干厂。

创办了许多企业之后,摊子铺得大了,几乎每个企业都遇到了资金短缺的困扰,因为当时的银行业远远不能适应民族工业发展的需要,放款的数额少而且利息又非常高,我老爸意识到银行的至关重要性。为使自己的企业能活络起来,在几个金融界朋友的支持下,他又在1916年创办了开元银行,自任总经理和总稽核。

开元银行为股份制商业银行,初定资本100万元,后来增加到200万元,最初的60万官股是从通惠公司调拨来的,其余商股都凭我爷爷在实业界的影响力陆续招来的,其中一部分是杨氏家族和杨家亲戚的款子,一部分股份是北洋旧官僚、政府显要和地方豪绅的款子。开元银行为商业银行,经营业务非常宽,有国内汇兑及押汇、国外汇兑及押汇,抵押放款、存款、私人保险箱、贴现、代募各种债券、货币交换、买卖金银。其中代办国外汇兑业务,通过美国花旗银行、运通银行和日本帝国银行代办,在国内属首创。作为第一家特许经营外汇的商业银行,开元的实力可见一斑。后来遇到几次大危机,但由于有富丰面粉厂等经济实体做后盾,又有家族内部的合力,一直维持着经营。其间经理了不少工、商、矿、棉、农各方面的放款,曾是私营银行中向工业放款最多的一家。

五家工厂、一家银行,可谓家大业大。我爸虽然是个洋博士,但思想上挺传统、挺保守,他主张子承父业,财不外流,我们6个子女从小就被安排好了留学和接班。

我大哥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已经回国,二哥正留学德国海德堡大学攻读博士后。大哥叫杨锦云,是经济学博士,已经从父亲手里接过光华玻璃厂总经理的宝座。大哥和二哥其实是我伯父的儿子,伯父过世后过继给我家的。

对我一生影响最大的就是我大哥了,我在家排行老六,最小,大哥比我年长14岁,所以特别喜欢我,处处爱护我,照顾我。我那时候还小,才十二三岁,心里像长了翅膀,一天不着家,那叫一个疯,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大世界、城隍庙、天蟾舞台、百乐门、国泰电影院、霞飞路和跑马场。

但咱哥儿们淘气归淘气,可学习成绩那没得说,门门功课100分,真的,绝不吹牛,走到哪儿都是学校的尖子,得99分我都会一天不吃饭,痛哭流涕。平时在外惹了祸、偷了东西,或打了架,回家见了老爸就像一只受伤的老鼠见了猫一样,老爸每次使出军阀手段,先说的一句话是“子不教,父之过”,然后用皮带和板子抽我,那叫一个惨,号叫声传遍了贝当路,邻居们一听“杀猪叫”,就会说那个老“军阀”又在修理杨老六了。

每当我“遭难”的时候,我大哥总会护着我,为我开脱,还替我挨了不少板子。这就是我大哥,他最懂我,最疼我,我有心里话都跟他说。大哥也把我当成年人看,因为我的智商远远超过同龄的孩子。

我13岁的时候,有一次,大哥忽然问我长大了想干什么,其实这点根本不用问嘛,子承父业,明摆着我要接老爸银行的班嘛。可我却说,我将来一定会超过你和老爸,博士头衔对我不算什么,我一定会得到世人的赏识、羡慕和妒忌,我要高居于芸芸众生之上,扬名四海,当我走过的时候,人们会说,“那就是杨家老六,那个一生不断创造奇迹的人,是一个伟大的……”

伟大的什么?那还真是个问题,我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创造的是什么奇迹,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成长的路还很遥远,只知道自己极其强烈地向往着它。这样就不至于死后被埋在无名的坟墓里,不至于使大上海没有人知道曾经有过一个杨锦帆活过,轰轰烈烈,扬名立万,光宗耀祖。

后来这句话不知怎么就传到了老爸的耳中,他笑骂我:“我老杨家怎么会生下你这个孽种,我前世一定欠了你什么,我给你‘老人家’总结了两点,叫‘叛逆’和‘死倔’。什么叫叛逆?你是逆反着来到人间的,你知道吗?人家从娘胎里出生,都是头先出来,可你‘老人家’倒好,腿先出来,老话说就叫‘痦生’,是个天生的逆种,倒着来,差点没把全家人吓死。

“长大以后就处处给我打彆,我指东你就向西,我说白你就说黑,用现代派的说法就叫离经叛道。什么叫‘死倔’呢?就是输不起,学习成绩差一分就是满分,打架打不过比你大的孩子,或者输了盘象棋给大人就能气得两天不吃饭,爱死钻牛角尖,认死理儿,就你这副德行,将来我还敢把银行交给你吗?”

可我大哥却说:“老爸,老话说‘棍棒底下出孝子’,此言不差,但棍棒底下能出才子吗?皮带和板子底下能出孙武子或孔夫子吗?世界上有哪个大科学家、大发明家、大军事家是棍棒、板子打出来的?如果棍棒那么灵的话,那世界上的学校就不用办了,老师这个行当也该失业了。您也是出过洋的人,见过大世面,怎么才能把小六子培养成一个出类拔萃、光耀门庭的人才?我想您比我清楚,您老的教育方法也真该改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