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方形箱子(第3/4页)

还有另外一个状况在这两个无眠之夜被我发现,即在怀特太太去了多订的那间舱房之后,就立即会有某种声音从怀特的舱房中传出,那个很细微的声音听上去就好像是出于某种原因而在故意降低音量。我认真倾听、仔细思考,终于明白了声音的来源,我为此很是得意,那就是怀特正在把长箱子撬开所发出的声音,他肯定是为了让凿子能够撬开箱子上的铁钉,而用大头锤击打凿子的末端;怀特用大头锤击打的时候,一定是用了什么毛料或棉料制品把大头锤的头端包住,使之不会发出太大的敲打声,因而其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随后,怀特其他的举动也被我全部听出来了。我听到木箱盖碰到床沿发出的细微声响,所以他肯定是完全打开了木箱盖;怀特大概极为小心,尽量轻声地把木箱盖卸下,之后轻轻地将盖子放在地上。并且,我肯定他挪动了箱子,将箱子放到舱中下铺的床上,之后就再无一点声息,直到天色将亮都是一片寂静。可是,似乎还有低声啜泣、喃喃自语的声音传到我耳中,那人显然在极度地克制、压抑着音量,简直无法听到,正因如此,我才会觉得那呢喃啜泣之声可能是我自己瞎猜乱想的;我想这绝不会是怀特叹息或啜泣的声音,肯定是我耳鸣。就我所知,怀特确实是执着地沉迷于艺术品,甚至到了某种无法自拔的程度,我猜想,他鉴赏艺术品的时候也许就有这样的习惯吧。他就是为了好好欣赏自己的珍贵收藏,好好享受视觉的饕餮盛宴,所以才会在深夜之中谨慎地将长箱子打开,此时他应该是心情激动,完全没有啜泣的理由啊。我想所有的祸根都在浓茶上面,哈迪船长善意地请我喝茶,我居然深夜之中睡不着觉就胡乱猜想。黎明破晓之前,怀特就又把木箱盖盖上,钉上钉子,这个过程在这两个夜晚我都听得一清二楚。随后,他就梳洗一番,到另外一间舱房中将怀特太太叫回去。

我们的海上航行已经持续了七天,这时刮来一阵极为强劲的西南风,我们只好赶紧从北卡罗莱纳州的海特拉斯角驶开。可是,就算天气再怎么恶劣,这艘有着齐全的装备和完善的预防措施的船都很安全。我们最后将前后桅杆上的部分船帆收拢起来,顺利度过了强风。

如此这般,接下来两天两夜的航行也非常平稳;事实证明,这艘船在各个方面都非常完善而坚固,并且海水渗入的迹象一点都没有。可没有料到,此后风势不仅没有减弱,竟然成了海上飓风,并摧毁了整个船只的后帆,后船帆变得破烂不堪,就这样,这艘船又挺过了连续好几个巨浪。三个当时在厨房中的人因为这桩意外而落入水中,并且船只的左舷墙差不多也毁坏殆尽。然后,我们为了抵御暴风雨的攻势,将一面纵帆升起在船只的前后桅杆间,所幸我们的应变措施得力,所以接下来几个小时的航行较为平稳了些。尚未完全平复惊骇的心情,暴风雨随即就毫不留情地袭来,又吹坏了前桅杆的中段船帆。

强风毫无减弱的迹象,还在暴虐地刮着,桅杆上的滑轮索具和船帆都被吹坏了,严重变形的器具都变成了废品。在跟强风搏斗的第三天,下午五点左右,猛烈的风势将船只的后桅杆吹倒在了船舷上。随后的一个多小时中,为了避免它雪上加霜,增加整艘船的重量,大家合力试图将倒塌的桅杆移开,可整艘船都在狂风的吹击下摇摇晃晃,我们实在没法完成这项工作,只能放弃。这时,船长到船尾跟我们说,船身渗水已经达到了四英尺之深;而更倒霉的是,抽水泵突然被卡住,无法进行抽水了。

这时,我们真是只能听从大自然的摆布了,所幸其他减轻船只重量的方法又被我们想到。我们把剩下的两只桅杆切断并扔到海中,把船上的货物尽可能丢弃。可我们虽然做了这么多补救措施,抽水泵依旧没能重新运转,而在这个时候,船只渗水的情况也愈加严重了。

晚上的时候,风势和海浪总算是消停了一些。虽然周围漆黑一片,可我们还是抱着那么一丝希望,想要尽快上到救生艇里逃命去。晚上八点钟的时候,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金黄的满月出现在原本漆黑阴暗的天空中。我们的请求好像被上天听到了,把一点点好运和皎洁的月光一起带给了我们,我们大家原本低落的心情也稍稍振奋了些。

努力一番过后,我们总算把船侧的大型救生艇成功放下;幸运的是,这个过程中无一人受伤。然后,大多数旅客和所有船员都挤到了救生艇上,并立即撤离。事后有消息传来,船难发生后三天,他们这一行人在经历了无数磨难之后,最后总算平安到达欧克拉寇克海湾。

留在独立号上的除船长以外,还有包括我在内的十二个人,打算坐上在船尾系着的小型救生艇逃生。我们将救生艇缓缓放下,上帝保佑,小艇没有被大海吞没,而是平安地浮了上来。包括船长夫妇、怀特一家人、墨西哥籍军官夫妇及其四个孩子,我,以及一名黑仆在内的我们这些人,也都顺利地搭上了救生艇。

这艘救生小艇没有多大的空间,且已经有十四个人和一些必备的器材、衣物、粮食放在上面,其他东西就根本没法容纳了;当然,在这么个危急时刻,大家也没心思想着什么个人财物了。可是,在我们划着救生小艇跟独立号拉开了一小段距离之后,忽然怀特站起身来,语气冰冷地请求哈迪船长掉转小艇的方向,让他可以到船上把他的长箱子拿回;毫无疑问,怀特的这项请求吓坏了我们所有人。

“请你坐下来,怀特先生,”船长严肃地说道,“船沿已经快进水了,你要是不坐好,船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那口箱子——”怀特还是站着,并大声喊道,“我说,请让我回去把我的箱子拿来。你不可以更不能够拒绝我,哈迪船长!那个箱子没什么重量,不会有麻烦的。我求求你掉转方向,让我回去拿箱子吧,看在上帝的份上。”

这位艺术家真心的恳请似乎有一个瞬间打动了船长,可是,船长随即就冷静了下来,并郑重而严厉地说:“我想,怀特先生,你大概是真疯了,我无法听从你的话。我跟你说,请立刻坐下来,否则这艘小船会被你弄翻的……老天啊,你站稳了,怀特先生——谁赶紧抓住他,把他抓紧,他眼看就要掉海里去了——唉,我就猜到他肯定会这么干,他这下危险大了。”

实际上,因为我们处在独立号的下风处,且跟独立号距离不远,所以风势不会向小艇狂吹。怀特从小艇上跳下后,上帝保佑,总算成功地把一条绳索抓在了手中,那跟绳索绑在了独立号的前桅杆上。接下来的一分钟,怀特就爬到了独立号上,疯子一样奔回了客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