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易厢泉破解谜案

方千死的那日,易厢泉手里的蓝色瓶子——装着砒霜的瓶子,正是夏乾无意间在傅上星那里看到的。

那是夏乾第一次调查西街去问傅上星问题之时发生的事。当时方千面色苍白,傅上星说要给他看看,还说“刚才夏公子碰倒的药就挺不错的”,夏乾自行离去也没有再管。

挺不错的药?

夏乾脑袋一片空白,他此刻才清楚一点,傅上星他……

“易公子的脚伤好了吗?”傅上星温和地笑着,只是轻叹,“易公子此时定然是知道我的底细的,公子是真的无所畏惧,还是对我过于信任?”

“二者都是。”易厢泉安然,他缓缓上前几步道,“你可以站在我面前无所畏惧,我也可以。”

“我不是个好人。”傅上星淡淡道,灯光让他的表情显得那么怪异。

易厢泉只是低头道:“你当然不是。”

傅上星眼睛闪动一下:“易公子真有胆识,那么显然,主动权在我手里了。”他笑道,下意识地攥紧左袖,“在我坦白之前,请公子把知道的都告诉我,比如……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他的声音很轻,似是耳语。

“你应问我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方千的,毕竟你没有动手。”

傅上星点了点头,在井旁的石板上安然坐了下来,抬眼看着易厢泉,如同一个茶客在听人说书,竟然显得悠闲自在。

猫头鹰扑棱棱地飞过,穿过粗壮的树木。银杏树飞下零散的青黄叶子,轻轻扫过易厢泉身旁。易厢泉笑得有些僵硬,唯有夏乾才能看出易厢泉每个笑容背后隐藏的情感——他在掩饰自己的不安。

“我第一次遇到青衣奇盗的那夜,街上没有什么守卫。方千说,自己接到了调动守卫的信,落款是我,但是信上的字会消失。在焚毁之际,他意识到了骗局的存在,所以赶紧采取措施,终于留了一小片,上面是‘方’字。”

傅上星蹙眉,易厢泉紧盯他的双眼接着道:“‘方’字纸片的四周是圆的,有被火烧的痕迹。这就奇怪了。我们烧东西,可以从信的角落开始让火焰蔓延,或者从中间燃起向四周蔓延。那一个‘方’如果是开头方统领的称呼,至少会留下纸片的上边缘、左边缘。”

易厢泉单只手拄拐,另一只手却悄悄抚上腰间的金属折扇:“此外,还有七节狸。据夏乾讲,青衣奇盗偷窃那日,方千见过七节狸,但是他没认出来。方千自幼长在庸城,如果他认识,那么他为什么要隐瞒?”

傅上星只是笑笑。

易厢泉自顾继续道:“这两件事都是与青衣奇盗有关的。因为当日我不在场,这都是听夏乾的描述。要说疑点,任何人都有。”易厢泉顿了顿,接着道:“那我们不妨把青衣奇盗的事情抛开来看,单纯从西街的事情谈起。”

傅上星笑道:“我本以为你会从我这里深挖下去。”

“青衣奇盗与你有关联,与方千也有关联。用‘同谋’这词也太重了,倒不如说,你们都被那个贼利用了。”

夏乾听到这里,震惊了一下,这又是怎么一说?云里雾里,不清不楚。

“青衣奇盗的事我到时候自会处理,我也不会放过他。”易厢泉忽然正色,“时间宝贵,相信先生也不愿多提他人。”

易厢泉看了一眼远处张灯结彩的厅堂。而傅上星没说话,只是低头望着井上的厚石板。

易厢泉接着道:“你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问题,是关于红信和方千的。在这之前却不得不提起一个女人,她才是整件事情的起点,也是你犯下大错的源头。”

傅上星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他抬头望着黑湖和那边高大的银杏垂柳,似听非听的。

“碧玺一定是个很好的女子,”易厢泉直勾勾地盯着傅上星,“只是她得了一种病,一种比肺痨更可怕的传染病。这病如果蔓延会给全城带来巨大灾难,即使消息传出去也会让人恐慌。这病连几岁孩童都知道,人人避之不及,因此水娘隐瞒了真相,说是肺痨。可是事实呢?这件事只有水娘和你这个郎中清楚。红信和她是同样的病症,显然是被传染的。看红信的房间再也明显不过了。这种病会毁掉一个美丽女子的容貌,会毁掉一个琴技一流的琴师,毁掉一个书法家,毁掉一个青楼女子的全部。消失的镜子、飞溅的墨汁、凌乱的诗词笔迹都证明了这一点。她不想看见脸,而且什么东西都再也拿不稳。因为她的面容被疾病毁去,手脚也残疾了。那么什么病有如此症状呢?”

“麻风。”傅上星轻轻吐出两个字,那样轻松,却隐隐透露出哀伤。

夏乾向傅上星看去,却看不懂他的表情。漆黑的、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天空映衬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厅堂,荒诞的喝酒声、嬉闹声飘散在夜空里,却离他们这么遥远。

傅上星的暗色衣袍被遮蔽在大树的阴影里。

在这苍茫夜色下,易厢泉却是一身白色,在暗夜中显得突兀,却又让人感觉自然而安心。他的声音也不同于这黑夜,淡然而沉稳:“你倒答得轻松。现在的人们对于麻风病总会感到恐惧,我不甚了解,但近日翻阅先生的书籍,倒是收获颇多。这种疾病让人恐惧,它也足以致命。而发病的人更令人恐惧——毁容、残肢,视力也会受到影响,整个人可谓不成人形。一个女子得了这种病,怕也是难以接受自己的。”

傅上星什么话也没说。面对傅上星的沉默,易厢泉语气越发冰冷,平淡中带着些许指责:“为了碧玺,你很残忍。”

傅上星突然苍凉一笑,比秋日寒霜还要炎凉百倍,让夏乾为之一颤。

“她值得我残忍。”随即他颇有兴味地转向易厢泉,眼里却黯然无光,“易公子到底知道多少内情?”

“关于碧玺,几乎是所有。”易厢泉只是望着他,目光中竟有怜悯之色。

他们二人含混的对话让夏乾很难听懂,他唯一听懂的,是碧玺和红信都染上了麻风。夏乾心里犯嘀咕,水娘居然藏着麻风病人,西街居然还能顾客盈门!

麻风一直被认为属“不逮人伦之属”的恶疾,得病之人或毁容或残体,外貌丑陋,不似人形,若是死亡也不能留得全尸。它传染性极强,人们在唐代时才对此病有些认识,有隔离一说,故而有些地方有“麻风村”的存在。

傅上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残忍?对碧玺就不残忍?呵,孙思邈早已对麻风病的病理做了详述,疾风不出五种,即是五风所摄,麻风病不一定致死。不过是种病而已,得病了就治——人们为何惧怕?”

他的话虽平淡,眼眸中却掠过不安与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