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第2/4页)

特别是遇上捡金这档子事,就更是非王朝唐莫属了。所以,王朝唐又有个名号叫捡金匠。

可是遇上现时这般光景,王朝唐也成了被批斗的对象,罪名是封建社会的残渣余孽。

同病相怜,像权泽川和王朝唐这类人是最能体会彼此的难处了。于是权泽川横下一条心,径直一个人朝着那片乱葬岗走去。

权泽川扛着顶门杠来到上河坝的那片乱葬岗。乱葬岗里大小坟头密密麻麻地堆了个满,一人高的蒿草在冬天凛冽的寒风里萧瑟战栗,但却越加显得密不透风地厚实。

按说上河坝村的人每家每户都是缺柴火烧的,特别是冬天,柴火就更是显得稀缺。每家每户的竹林盘里哪怕掉下一片竹叶子,也会被捡回家去当柴火烧。偏偏这乱葬岗里的蒿草灌木却从来没有人敢砍回家去生火煮饭。

这都是因为上河坝村的人的忌讳。

关于忌讳这件事,在上河坝村还有个妇孺皆知的传说,说原先包家的一个保长嫁女,要摆酒席,煮饭炒菜用的柴火就成了首先要考虑的问题。保长就喊了几个长工上那片乱葬岗里砍柴火。砍回家的柴火足足堆了一柴房。临到嫁女那天,煮饭的柴火倒是烧得很旺,可是,甑子里蒸的米饭就是半天不来气,蒸不熟。煮饭的伙夫揭开甑子要看个究竟,才发现甑子中间的米竟然还是冷冰冰的……

有了这样的传说和忌讳,乱葬岗里的这些蒿草灌木就年复一年地在荣枯交替中肆无忌惮地生长着,终于形成了这一望无涯、荒无人迹的凄惶景象……

按说,在没有人监督的情形下,权泽川完全可以只在乱葬岗的外围转上一两圈,做做样子,然后回去跟包成贵编几句瞎话交差,完全没有必要深入到乱葬岗里去冒险。可是,眼目下的权泽川是个对过日子已经失去了仅有的一点儿耐心的人。两天一批三天一斗的日子他早就过得不耐烦了。只是“寻短见”这种逃避方式根本不适合权泽川的性格,所以,他就一直好死不如赖活着地配合着革命群众对他进行的批斗改造。今天,权泽川总算横下一条心,盼望着在乱葬岗里和昨晚上嚎了一夜的狼遭遇,哪怕成了狼的果腹之物,自己也算是有一个了断。

权泽川这种临时生出的觅死心态,外人是根本无法知晓的。所以,权泽川想也没多想就走进了那片乱葬岗,扛着那根青

木的顶门杠在齐人高的荆棘蒿草丛里转悠开了。

转悠了一阵子,权泽川并没有遭遇到所谓的狼,倒是让锯齿状的芭茅叶子在脸上划出了几道火辣辣的血口子。这让权泽川感到有点儿泄气。

就在权泽川想在一个浅土堆上坐下来歇一下的时候,不经意间,他瞟见对面十几米远的一棵香樟树上似乎挂着一个沉甸甸的物件儿。于是,权泽川下意识地定睛细看。当他彻底看清楚香樟树上挂着的物件儿时,人就像是被火燎了屁股似的,一下子从刚坐下的土堆上弹跳起来。

他分明看见香樟树的枝丫上挂着一个人。

吊死鬼?

权泽川这一惊非同小可,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响了,足足蒙了多半分钟,回过神,才想起去救人,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香樟树跑过去。

香樟树手臂粗的枝丫上果然挂着一个人,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半长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女人!

这情形既恐怖又凄厉!

权泽川一时半会儿没认出挂在树上的女人是谁,更顾不上害怕,心里只想着赶紧救人。于是,他一下子上去抱住女人的腿,使出浑身的力气把女人的身子朝上面举,想把女人从挂着的树枝上取下来。

或许是因为双手抱住女人的腿使不上劲儿,他只好用一只手抱住女人的腿,腾出另一只手去托女人的屁股。而当他的手掌托在女人的屁股上时,陡然间觉得女人的屁股上好像多了一截硬邦邦的东西,确切地说是女人的尾椎骨的部位多出了一截东西,像是一根小棍子或者别的什么物件儿。

权泽川的脑子里立刻冒出一个猥琐的念头:“难道女人被谁塞了一根棍子在里面?”

有了这个念头,权泽川就用手捏住那根短短的物件并且抽动了一下,但是,那物件就像是长在女人的屁股上似的,居然没抽动。不是塞的棍子,倒像是一根尾巴!

权泽川的心里生出一丝好奇,可是这种好奇只是在心里短暂地闪了一下,他便下意识地把手掌移动了一点儿,继续想把女人从树上取下来。

女人的双腿已经完全僵硬了,整个人也硬邦邦的,就像是一根木头桩子,显然已经上吊多时,早就没气了。

权泽川又努力了几次,想把女人托举下来,但都没有成功,其间手掌又触碰到刚才多出一截东西的那个地方。

女人的屁股上千真万确有一截东西。可是,此时的权泽川根本顾不上理会心里生出的那份好奇,更何况那截东西又出现在女人那么敏感的部位。

累得有些气喘的权泽川停手下来,打量了一下勒在女人脖子上的绳子。

原来女人是预先把绳子打了一个活结,然后才生生把自己的脖子套进绳结里去的。

绳子在女人的脖子处已经勒死,凭权泽川一个人是根本不可能把女人从绳子里取下来的。权泽川放弃了要把女人从香樟树上取下来的打算,松开了手。

当他定了心神再仔细分辨上吊的女人时,才看清楚女人是大队小学的代课老师——林知妹儿。

林知妹儿是上河坝村的插队知青,人长得又白又水灵又漂亮,是上河坝村愣头青们做梦都想娶回家的女人。

好端端的林知妹儿怎么就会在这乱葬岗里上了吊?

权泽川意识到这事非同小可,脑子里一时间犯着迷糊,这时他才又突然想起王朝唐。

王朝唐带着他那患有小儿麻痹症的儿子王传子,就住在紧挨着乱葬岗的一幢老式四合院里。四合院是一幢青砖灰瓦的精致四合院。土改时被没收充公,做了大队的医疗站,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大队又把这幢四合院还给王朝唐了。

此时权泽川第一个想起王朝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于是他撒开双腿就朝王朝唐家跑。

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到王朝唐住的四合院跟前时,四合院的院门尚且关得严严实实的。门板上一左一右两个青铜铺首显得格外扎眼,而且闪烁着阴森森的贼光。

权泽川上去使劲儿拍动大门上的青铜铺首。铺首在门板上撞击出杂乱急促的声响。

但是,四合院里却没有人发出回应的声音。

“朝唐,朝唐,赶紧开门,出大事了!出大事了!”权泽川用发干发哑的嗓音朝着门内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