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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手稿,在看过它之后,却让人更无头绪了。

这不是标准的田野考察记录,更像是随意涂鸦的草稿。在芜杂的文字中,穿插了中村写下的几个研究要点。具体展开的内容却付之阙如,不甚了了,诸如:

轮回解脱者惟一之所:铭文之探究

往生的学问

Ravanna的多种象征和语义

古印度神祗体系

早期佛教偶像崇拜流变之研究

南亚及东南亚早期佛教文物发掘考察

日本与东南亚交流史

明治以来日本佛教研究与东南亚学研究

中村的只言片语虽然对宋汉城和沙地这些专家学者颇有吸引力,但对于找到披蓬所需要的线索却毫无助益。

手稿的后半段,开列出了一大堆参考书,以及博物馆、图书馆、档案馆、学术机构的名单,很多机构都能提供所需资料的复印件,或者允许学者抄录,中村做了详尽的注解,列出了可以找到的熟人。这份名单不仅覆盖了远东地区,也包括了美国国家档案馆和记录管理局(NARA)、英国国家档案馆、澳大利亚国家档案馆和澳大利亚军事纪念馆等太平洋战争涉及国的机构,以及牛津、哈佛、哥大等大学研究团体。

名单倒可能成为线索。但由于缺乏具体的目标,查证相当费时耗力。

“这是一个迷魂阵。”沙地说。

他回忆起中村那天的来访。中村从兜里把这份手稿递给他时,带着孩子气的炫耀,但似乎被什么事情困扰着。他说在下次过访曼谷时,会与沙地一同讨论这份手稿。“中村在手稿中一定隐藏了一些暗示。我想他把手稿交于我,显然不是醉酒时的一时冲动,而是某种深思熟虑的安排。如果不出意外,他非常有可能说出实情来。”

“问题是,如果没有作为假设的前提框架,我们无法辨析出可能的线索。”宋汉城说,“尽管邮件照片中的寺庙建筑样式和铭文,还有这份手稿,似乎都在暗示中村的发现可能与早期佛教文物有关。不过,披蓬先生,能允许我回酒店小睡片刻么?我这两天实在是太累了。等明天上午和J博士碰面后,或许我们还可以听到一些能启发我们的东西。”从前晚下飞机入住酒店到现在,宋汉城都没睡上什么安稳觉。

“回酒店?”披蓬微笑着,“您不觉得这里是最不会被打扰的地方么?”这个地堡确实是全曼谷最安静的地方了。

“披蓬先生已经安排好了。”沙地说道。

他们走出了办公室。

“在我睡觉前,你还有一个问题要回答我,关于Ravanna。”宋汉城在提醒沙地。

“Ravanna是那支日军部队的代号或番号,当年缴获的储藏箱上就刷了这个记号。我们就把它用作了进入地堡的指令。”

这时,沙地将他领到了一间休息室:有一张床,还有一个简单配置的卫生间。刚一躺下,宋汉城就来了睡意。他闭上眼睛,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可脑海里的那个符咒仍然萦绕不去。

宋汉城一直处于某种半醒觉的状态中。

一半仍保持清醒的大脑竭力从睡梦中解脱出来,昏睡着的另一半却纠缠在乱梦中。毫无关联的梦的碎片任意拼合重组:他在无数阴暗廊道的迷宫中徘徊游荡,在枝蔓横陈的古老废墟间徒劳地上下攀缘。一会儿他又置身于鹿儿岛,海滩空无一人,他和中村正望着海岸灯塔。另一个方向,但见别墅露台上影影绰绰的宾客。

梦中,中村突然转过头来,指着背后的山岭,对他说:“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刚说完,涨潮的海水突然就漫了过来,他急忙起身跑到滩岸的上坡处。潮水似乎吞没了中村,连足迹也被冲得一干二净。宋汉城的呼吸急促起来,努力摆脱着困境……直到从噩梦中悚然醒来,他的胸口仍像压着块石头。梦中的细节离散开来,已无可把捉。

现在是几点?四下里从未有过的寂静。此刻,他急于找到纸笔,记录下仍然鲜活的印象片段。

宋汉城站起身来,拧亮了床头灯。他发现自己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一个幽闭的空间——自己是在曼谷几十米的地底下。瞬间,记忆全部涌了回来。难怪这么安静。披蓬和沙地,还有办公室里的值班人员现在在哪儿?他怀疑自己是否还没清醒过来,双手握紧成拳。

他穿上衣服,走出了房间。

外边,是一条很长的横向过道,四下里悄无声息。地堡里纵横交错的通道没有任何装饰,墙面刷成了淡灰色,地面覆有防静电涂层,只有通风和消防设备以及照明灯裸露在过道顶端。他所在通道的墙面上有一个醒目的字母H。他忘了自己来时走过的路,只得选了一个方向,胡乱探索起来。他来到了一个十字拐角,选择了左转,只不过这个通道的墙面上的标记符号换成了数字八。看来,字母和数字指示了不同的纵横方向。他继续向前走去。

到了下一个十字拐角,他停住了脚步。如果再次左拐,会不会重新兜回原地啊?这次,他选择了右转。这个通道是字母I。

脚步声在长长的过道回荡着。在通道中央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左首是一个单向通道,标记着数字七。也许不是一个通道,因为这里比刚才走过的通道要宽敞些。两边似乎是货运电梯,宋汉城看到了电梯的指示标志。再往里面走,前方出现了一道金属门,在灯光下反射着冷冷的银光。

宋汉城想,没人出来阻拦我,也没有禁入标志。即使有擅闯的嫌疑,应该也无大碍。自从进入城堡,他还没有好好参观过呢,那些最为珍奇的藏品也许就存放在类似这样的密室里吧。

他走近了金属门,伸出手掌用力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墙面上的金属外壳提醒了他:我已经知道口令是什么了。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按键输入了Ravanna。

没有动静。显示屏亮了,又暗下去,仿佛在嘲笑他。

他有些悻悻地放弃了尝试。走到三岔路口时,通道口醒目的字母和数字让他停下了脚步。站了有几秒钟,他马上又掉头回去了。这次,在Ravanna后面又输入了数字七和字母I。

金属滑槽启动了。他又一次推门。这一次,门打开了。

门后昏黑一片,看不清楚里面。他就站在滑槽口的门沿上,不敢贸然进入。如果被关在里面,那可是很出糗的事。他伸手在门后摸索寻找着照明开关,打开了室内所有的灯光。

一座佛堂!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不是佛堂,这里更像是一个陈列室。与曼谷惯常所见的镀金佛像不同,这里布满了粗粝的石像。灯光照出的地面上,纵向排列的细长条石铺满了整个房间。这里约有一般佛寺正殿的一半大小,因为陈设物不多,反而显得很空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