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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没问题。

他说:“那好,你选一下分组,一会儿把手机交给我。”

分组的意思就是,我想从事什么样的电信诈骗活动——这个团伙很详细地把电信诈骗工作分为了五组。

第一组是广告与购物组:

1.在网上发布假的降价消息、中奖消息,骗取预付金、手续费、托运费、保证金、邮资、税费等。

2.发布假的二手汽车、特价机票消息,骗取对方的订金。

3.打电话谎称有购车购房税返还,让对方去ATM转账(事先获取最近有车房交易的人的资料,以国税局或财政局的名义联系他们,假装有国家政策改变),骗取手续费、保证金。

第二组是银行组:

1.随机发放汇款或还、借款短信(如:你好,请把钱汇到××银行,账号:×××××)骗取对方汇款。

2.针对需要小额贷款的人群发送假贷款信息,收取贷款人的保证金和利息。

第三组是电信与招聘组:

1.发布虚假广告信息,收取介绍费、培训费、服装费。

2.假冒电信人员打电话,有人接通后说对方电话欠费,然后将电话转接给“公安局”,对方核实后,假公安人员“不小心”透漏“对方银行财产信息泄露”,再将电话转移到银行的客服中心,客服再骗对方转移存款或输入真实的银行密码。

第四组是熟人组:

1.打电话或盗窃社交账号,假装成外地熟人或者朋友骗钱。

2.事先了解对方的资料,冒充医生或老师,谎称对方子女遭遇了车祸或住院,骗取医疗费。

3.给对方打电话,谎称子女被绑架并给对方听孩子的叫喊哭闹声,骗赎金。

4.直接威逼利诱让对方害怕(例:如不将钱汇到×××账户,就卸掉你的大腿)。

第五组是取钱组,只有核心成员才能干这个活儿:

1.通过转账的方式将受骗人的钱迅速转走。

2.遮挡面部去ATM机取出现金。

我说:“我选第四组吧,看起来常规简单一点儿。”

他说:“行,你把手机交上来,我带你去工位。”

我把手机关了机,交给主管。出门后,悄悄对着棚上竖了下大拇指,示意周庸没问题,然后跟着主管去了工位。

主管拿钥匙打开门,屋里嘈杂的人声立即传了出来,七八个人在屋里打着电话,满屋都充斥着电信诈骗的套语。

“恭喜你,中奖了。”“你猜猜我是谁?”“爸,我嫖娼被抓了。”“你的儿子在我手上。”“想想你最近得罪过谁,有人要花二十万买你一条腿。”“小王吗?明天上午到我办公室一趟。”“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你涉嫌一宗洗钱罪。”

主管拍拍我的肩膀:“以后你就是四组的一员了,和同事多学着点。”

在电信诈骗公司工作,需要自己购买资料。主管对此的解释是:“因为是自己花钱买来的资料,肯定想要赚得更多,这样能提高赚钱的积极性,让每个人更努力。”

主管给了我几个“信息中介”的联系方式,让我自己去买信息。

我越和“信息中介”接触,就越觉得心惊。个人信息售卖产业链之成熟,不断刷新我的认知。分行业“定点投放”:学生、股民、金融理财客户、产妇、家长应有尽有,群体不同,售价不同。

当我说自己是个新人时,他主动向我推荐:“农村的钱少,大城市的不容易被骗,你买三线城市的吧。八百元可以买到一万条学生及家长信息,也可以用其他数据来换,例如三万条母婴信息换一万条学生信息等。”

我说:“大哥你太牛了,你这些信息都是从哪儿搞的?”

他说告诉我也不怕抢活儿,这行靠人脉。

一、黑客。银行、机关、企业、学校的内部信息系统对他们来说很薄弱,个人信息被黑客窃取并打包出售的情况并不少见。厉害的黑客连iCloud都能入侵。

二、体制外“经手人”。安全漏洞最可能出现的地方,在合作单位或者外包业务环节。有些单位经常会用外聘人员,或者直接将业务外包,资料经手人太多,安全也就难以保障。比如学校把每年的体检承包给某个体检中心,体检中心的负责人转手就把学生的年龄甚至身高体重信息都卖了。

三、“内鬼”。这个就不用多说了,各行各业都有这种人,他有可能就是你的同事,有可能是你的老师甚至领导——对于他们来说,什么钱都是赚的。

前两种还可以预防,第三种真是防不胜防。

我装傻充愣了五天,假装比较笨,一个人都没骗到。虽然有几个业绩好的“同事”每天对我冷嘲热讽,但我实现了打入的目的——接近那个南方姑娘。

我每天都给厨师塞一些钱,让他采购时帮我带些零食,然后捧到姑娘那儿献殷勤。五天后,姑娘告诉我:“阿徐,虽然你对我很好,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说没事,我可以当闺密。

一周之后,这姑娘对我打开了心扉——她把我当成可以倾诉的对象,告诉我她现在和一个比她大十岁的男人在一起,但总是两天才见一面,见面就吃顿饭。

我问她是不是幕后老板。

她吃了一惊:“别人告诉你的?”

我说:“没有,只有你能自由出入,主管从来不骂你,那帮老同事平时也躲着你——你要不是老板的女儿就是老板的女友。”

姑娘说:“阿徐你真厉害,像个侦探一样。”

我问她跟老板一起有什么苦恼吗?是老板有家庭了吗?

她摇头:“不是。他现在单身,但因为他前段时间做的一件事,我有点怕他。”

我点头表示理解:“工作上还是生活上的?”

她说:“生活上的。不多说了,这几天我们可能就‘飞’了,你能多赚点钱就赶紧多赚。”

我问她“飞”是什么意思。她说是散伙的意思——一个成熟的电信诈骗团伙,存在的周期不能超过四个月,然后就要换地方换人再起炉灶。

我借着老同事带着去走廊抽烟的机会(为防止逃跑,新人不准单独去楼道里抽烟,必须有团队里资深的人带着),对着监控摄像比出了“打电话、110、5点”的手势。

当晚5:30,我找到主管:“刚才我在阳台抽烟,看见楼下进了十多个警察。”主管说没事:“你别慌,回去好好工作啊,关系我们都打通了,什么事没有!”

我点点头,回到房间,透过猫眼观察。过了一会儿,主管拎着两个箱子匆匆从防火梯下了楼,我假装打开门透气,对监控那边的周庸做了一个跟的手势。

8点钟,警察包围了十楼,逮捕了整个电信诈骗团伙——除了主管。被抓的时候,南方姑娘还告诉我别担心:“你什么钱都没骗到,最多判个一两年。”听她这么说,我还有点小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