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父子(第2/7页)

“老爷,不是黑灰。蓬燕糕都是用上等的白面做成的,应该雪白雪白的才对。就算是染了泥灰,也不该是这个褐色啊?”

狄仁杰觉得有理,忙再仔细端详,果然这糕的面色不是纯白,而是浅褐色的。他从糕上轻轻掰下一角,里面也是同样的浅褐色,狄仁杰点头:“这褐色不是染上去的,而是面里掺杂了其他的东西,所以才会有这样的颜色。”

他直起身,对狄忠说:“狄忠,你把这块糕妥当地保管起来,这可能是个重要的证物。”

“是,老爷。”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帮我更衣吧,我现在就去后堂看夫人。”

时值深秋,日短夜长,才刚到酉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狄仁杰见到夫人,和她略谈了一会儿,看她疲乏就离开了。从后堂沿回廊慢慢踱去,经过花圃,花匠正在培土,木架上整齐摆放着的盆栽全都是各个品种的兰花,其中最特殊的就是几盆浅绿色的素心寒兰了。

狄仁杰见袁从英正安静地站在花圃前,便走过去,轻拍一下他的肩,笑道:“从英,怎么你也有赏花的闲情逸致?”

袁从英回头,也笑道:“大人,我怎么懂这些。再说,您这里一朵花也没有,我就是想赏花也无从赏起啊。大人,我在等您。”

“哦,有事吗?”

袁从英略一迟疑,道:“大人,狄忠说今晚上是您的三公子为您准备的家宴,我参加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从英,你是我的贵客,况且今晚上也没有别人。夫人身体不便,很多年都不出房门了。因此今晚也就只有我与景晖那一家人,本来就人丁不旺,如果你再不来,就更显冷清了。”

袁从英点头道:“从英遵命便是。”

“唉,这个狄景晖,说要给我接风,自己到现在连个影子都见不到。从英,咱们一起去二堂坐着,边喝茶边等吧。”

刚要迈步,狄忠兴冲冲地跑过来,道:“老爷,袁将军,你们都在这里啊。老爷,三娘子来了,在二堂呢。”

狄府的二堂里灯火辉煌,正中放置着精雕细刻的金丝楠木桌椅,两边还面对面地设置了一对色彩斑斓的孔雀牡丹屏风,显得十分富丽华贵。

狄仁杰在门外看到这番情景,眉头紧皱,低声问狄忠:“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

狄忠也压低声音答道:“三郎君送来的,专为您接风。”

狄仁杰正要说什么,二堂里端坐在下首椅子上的一位锦衣女子站起身来,向狄仁杰款款地行了个礼,口称:“阿翁万福。”

“秋月啊,一向可好?孩子们都好吗?”狄仁杰紧走几步迈入二堂,笑眯眯地端详着这位三儿媳。

“托阿翁的福,秋月一切都好。孩子们也都很好。”陈秋月姿容秀丽,衣饰华贵,通身上下都是出自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气派。只是眉心微蹙,眼波流转间带出一丝淡淡的愁绪。

狄仁杰介绍:“秋月,这位是袁从英将军。从英,我的三儿媳,陈氏秋月,她的父亲便是并州长史陈松涛大人。”

“袁将军。”

“陈夫人。”

两人隔了五尺开外,互相施礼。狄仁杰在一旁冷眼观察,只见袁从英秉承礼仪,目光始终不曾落到陈秋月的身上,陈秋月却在施礼之际深深地看了一眼袁从英,脸上阴晴不定,表情十分复杂。

三人各自落座,奶娘领上狄景晖的一双儿女,都是龀髫小童,生得粉雕玉琢,见到狄仁杰,便围在他身边“爷爷、爷爷”地叫个不停,直惹得狄仁杰心花怒放。

享受了一会儿天伦之乐,狄仁杰让奶娘把两个孩子带到后堂,去见奶奶。

喝了口茶,狄仁杰漫不经心地问:“秋月啊,你可知景晖在忙些什么?”

陈秋月冷冷地回答:“阿翁,媳妇不知道。”

“哦。”狄仁杰也不追问,又道,“长史大人近来可好?待我安顿下来,倒是应该去拜访一下陈大人。”

“阿翁,家严很好。家严也很惦念您,今天就嘱咐秋月问您什么时候方便,家严要来向您请教。”

“唉,我已致仕,是个闲人了。长史大人为国为民日夜操劳,应该是我去拜访他才是。”

“请阿翁不要再客气,否则就是为难媳妇了。”陈秋月的答话言简意赅,颇有些不耐烦,眼睛一直朝堂外看去。狄仁杰不露声色,默默地喝茶。

二堂上一片寂静,用人们已经把灯烛全部点起,摇摇曳曳的烛火映在每个人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茶喝过三巡,狄景晖仍然没有露面,陈秋月的神情也越来越不安。突然,狄仁杰沉声道:“狄忠,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狄忠连忙回答:“老爷,刚过戌时。”

“不等了,我们入席。”

用人们开始悄无声息地一道道上菜,狄仁杰的脸色亦随之越来越难看。

没一会儿,桌上就摆满了珍馐佳肴,狄仁杰也早已面沉似水,只是一言不发地端坐在桌前。

就在此时,随着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狄景晖急匆匆地撞了进来。他一眼看见桌前坐着的狄仁杰,脸上微微泛起激动的神色,跨前一步,作揖道:“父亲。”袁从英和陈秋月同时站起身来。

狄景晖等了一会儿,见狄仁杰不理他,倒也并不在意,似乎很习惯父亲对他的这种态度。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陈秋月,就把脸转向袁从英,上下打量着袁从英,高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袁将军吧。”

袁从英抱拳行礼道:“在下袁从英。”

狄景晖正要开口,狄仁杰沉声道:“你设的接风宴,你自己到现在才来,是何道理?”

狄景晖爽朗地笑道:“父亲,儿子还不是为了让您喝到咱并州最好的三勒浆。因怕下人们不懂酒的好坏,儿子亲自去城外的波斯酒肆挑选,谁知在回来的路上,下人居然失手将酒斛打翻,只好又多走了一趟,故而来晚了。”

狄仁杰“哼”了一声,看三人还都站着,便先示意陈秋月坐下,又招呼袁从英道:“从英,景晖比你略大几岁,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称他一声景晖兄吧。”

袁从英点头称是,狄仁杰按按袁从英的肩,让他坐下,这才向狄景晖抬了抬下巴,道:“你也坐下吧。”

狄景晖在父亲对面坐下,看了看满桌的酒菜,皱眉道:“怎么?一点儿都没有动?难道这些菜肴不合口味?”目光一闪,又道,“哦,我知道了,是缺少美酒佐餐啊。来人,把那斛三勒浆送上来。”他亲自起身,给每人斟了满满一杯,举杯道,“父亲,袁将军,景晖给你们接风了。”

狄仁杰冷冷地道:“多谢你的美意,可惜我从来不喝这种酒,只能心领了。”他又转头对袁从英道,“从英,你身上还有伤,也不要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