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疑情(第4/10页)

袁从英仍旧懒懒的不置可否,好在裴素云服侍他已经十分熟练,很快就替他把衣裤全部脱下,又取过方才在缝补的一套里衣裤,轻声道:“还好乌质勒上回带来了你的旧衣服,说是狄景晖特意留在他那里的。要不然我都没衣服给你换。”

袁从英连眼皮都没抬:“不穿,这些天晚上都不穿的。”

裴素云哭笑不得:“前些天热啊,再说那会儿你动弹不了,我伺候你也方便些。现在晚上凉了,还是穿上吧……”

袁从英总算把眼睛睁开了,盯着裴素云问:“我现在能动了,你就不打算伺候我了?”

“你胡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裴素云小声争辩着,心却突然“咚咚”直跳。她想躲开他热烈的目光,但又难以自持地向他靠近,她当然懂得这目光里的意思。裴素云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了,这一刹那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他渴望,一点儿也不比他对自己的少。她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就不顾一切地扑入他的怀中。

原来,让她向往了那么久、憧憬得那么苦的雪域冰峰,其实一点儿也不冷、一点儿也不远。相反,却是那样的灼热和贴近,于是她紧密包容,再也舍不得放开。当冰川汇入镜池的时候,那泓碧波会不会也感到一丝丝疼痛呢?就像她现在所感觉的那样,一定会的……然而又有什么能比这真切的充实,更能让她体会到女人所能拥有的最大幸福?

湖水深邃温暖,终将冰川融化,从此他们水乳交融,再也不能分离。

夜又深沉,沈珺从连串的噩梦中惊醒。在梦里,她似乎又回到了沈庭放的身旁,正在忍受着他永不停歇的责骂和侮辱。这个被她称为爹爹、将她养育成人的凶恶老者,只是因为从小熟识,沈珺才会对他的丑恶、卑劣和刻薄习以为常,但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会在这位所谓“爹爹”带来的巨大恐惧下辗转反侧、备尝煎熬。阿珺二十五年生命中的绝大多数时间,是在忍耐中度过的。小时候她怎么也弄不懂,别人家的孩子总能体尝到父母的疼爱,为什么自己的爹爹却对她百般折磨、肆意打骂,怎么也看不顺眼,但后来她渐渐习惯并接受了这一切。沈珺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命,虽然不能说很幸运,但至少她还有沈槐,他就是她灰暗生命中唯一的光明和温暖,是她全部的希望和寄托。

去年除夕夜的突变使沈珺终于摆脱了沈庭放,并让她来到了洛阳,陪伴在她朝思暮想的沈槐身边。她原本天真地以为,生活就会一直这样继续下去,对未来她没有奢求,只想将自己的所有交托给她最爱的人,便心满意足了。然而这半年多以来所发生的一切,却有些事与愿违。以前即使相隔遥远的时候,她都能觉得自己的心与沈槐息息相关,现在哪怕日日见面、夜夜共枕,她却发现他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远,一天比一天变得陌生……最可怕的是,她对这样的变化没有丝毫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等待最终的不幸降临,将哪怕最微薄的希望击得粉碎。

沈珺从榻上撑起身,轻轻擦去脸上冰凉的泪迹。洁白的月光映透窗纸,在榻前淡抹清痕,就如今夜的她一般寂寞。自从上次午后的长谈,沈槐又是好几天没照面了,每夜两名千牛卫士住进西厢担任守卫,让沈珺觉得自己完全像个囚犯。是为情所困的囚犯吗?对此沈珺倒是心甘情愿,但让她感到可怕的是,她现在已经弄不太清楚,这份情的出路究竟在哪里……唉,今夜只怕又是无眠了,她木木地伸腿下榻,想打开窗透透气,却突然发现卧房通往正厅的布帘下,泻出暗红色的烛光。

沈珺差点儿惊呼出声,沈槐今夜未回,卫士守在院中,这会是什么人?她按住乱跳的胸口,悄悄挪动步子来到门前,掀起布帘的一角朝外看——桌前一个熟悉的背影,被暗淡的烛光映得有些零乱。听到动静,那人猛地回头,狰狞扭曲的面容将沈珺吓得倒退半步,他是沈槐吗?为什么这双眼睛里的凶光,竟和她在梦中所见的丑恶老者一模一样?

沈珺微颤着声音问:“哥,你怎么回来了?”沈槐似乎也被她吓到了,手中握着的东西“当啷”落到地上。沈珺抢前几步,俯身去捡,她的手与沈槐伸出的手碰在一起,同样的冰冷、颤抖。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直愣愣地望着跌落于青砖地上的紫金剪刀,好像那是这世上最可怕的物件。

“哥,你、你怎么找到的这个?”沈珺咽了好几口唾沫,才问出句话来。

沈槐答非所问,声音异乎寻常地干涩凄厉:“阿珺,这把剪刀就是杀死老爷子的凶器!”

沈珺的脸顿时煞白,愣了半晌才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你不用管!”沈槐闷声断喝,“总之老爷子就是被这把剪刀捅死的!”

沈珺低下头,半晌才低哑地问:“那……是谁?”

“是谁?是谁?”沈槐若有所思地重复着,突然爆发出一阵犹如哭泣般的苦笑,“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上去胆小如鼠的一个懦夫,竟然敢在我的面前周旋了这么久。而我呢,还以为一切都在按计划行事……他这是要让我陷入泥潭无法自拔,他这是要把我也害死啊!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恶棍!该死的畜生!”一连串恶毒愤恨的咒骂从沈槐的嘴里涌出,紧接着他又用双手捧住脑袋,痛苦万分地辗转呻吟。

沈珺吓坏了,她还从没见过沈槐这个样子,颓废、绝望、失魂落魄……沈珺只觉得心痛难抑,她噙着眼泪展开臂膀,将沈槐搂入自己的怀中,轻声喃喃:“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呀?不管有什么难事儿,都告诉我、告诉我……”

沈槐甩开她的拥抱,只管捧着脑袋发呆。沈珺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又急又怕,目光一瞥时,才发现桌上还摊开着一张纸。那纸皱皱巴巴的,上面硕大歪扭的字迹直冲入沈珺的眼里,她又是浑身一震,这样的字体她再熟悉不过,那是沈庭放的笔迹!

“哥,这是爹爹的笔墨吗?”她低低地问了一句,沈槐毫无反应。怀着既恐惧又好奇的心情,沈珺轻轻拿过这张纸,匆匆扫过抬头部分——原来这是沈庭放写给沈槐的一封书信!她浏览着,立即发现,这封信才写到中间,沈庭放的字迹又非常潦草散乱,仿佛是在极度的紧张和恐慌中写下的。即使如她这般熟识,也很难一下子辨认清楚,但信中的几个名字还是触目惊心地跃入她的视线:阿珺……袁从英、狄景晖,还有……谢岚!沈珺瞪着这最后一个名字,有些发蒙,终于忍不住转向沈槐,怯怯地问:“哥,我记得爹爹死了以后,袁先生提到他死前似乎在写一封书信,但没有找到,就是这封信吗?你从哪里得来的?还有……这信里如何会提到谢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