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我们不适合

两人一直睡到中午。

郑克终于放下焦虑和忧心,怀抱久寻的宁静入梦。谢秋歧与他十指紧扣,郑克挨着他的肩头,发出低低的鼾声,仿佛找到熟悉气味的动物,一确定这是自己的地盘,就赖着不走了。

快到午饭谢秋歧先醒,下床去张罗吃的,在厨房里碰到段立。

段立仿佛很惊讶他这时候会出现。谢秋歧大大方方穿着睡衣,顶着凌乱的头发踢着拖鞋就走进来,冲他笑:“好香,做什么呢?”

段立晃了晃勺子:“通心粉,没找到奶油,就用了番茄酱。郑克呢?”

谢秋歧去倒水:“还睡着,折腾一晚上了,让他多睡会儿吧。”

过了一会儿,通心粉出锅了,段立给谢秋歧多煎了两个鸡蛋,流心蛋黄,金灿灿盖在红酱通心粉上面。谢秋歧舀了一口放到嘴里,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你变了。”段立转身刷锅,背对谢秋歧:“秋歧,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是因为郑克吗?”

流水的声音掩盖了话语里的伤感,谢秋歧却没漏过。

“可能是吧,”他回答:“也没什么不好的。人总都要变的,谁会总是不变呢?”

段立自嘲:“我以为能改变你的人会是我。”

谢秋歧不想让他太伤心,认真地说:“阿立,我们不适合。”

“为什么?”段立不明白。

谢秋歧苦笑:“我是个很强势、控制欲强的人,你看不出来吗?我不太把爱情这东西当一回事的,所以我不可能成为你想要的那种男朋友——全心全意爱你、依赖你、向你要求照顾。我永远也做不到那样。郑克可能不是一个很完美的男人,但他对我来说是最理想的,他不会要求我去做什么,我只要做我自己就好。”

段立埋着头刷锅,一时间很难说清楚自己的情绪。

他记忆里的谢秋歧是个硬气干练、说一不二的人,不喜欢和人走得太近,哪怕是信任的人,也有距离感。永远清醒、永远冷静、永远保持敏锐和战斗状态,甚至喝醉了酒,没到家关起房门之前,谢秋歧就是正常状态。很累,这是一种士兵生活,所在皆是战场。

但现在的谢秋歧,浑身居家气、慵懒地在厨房里晃荡、用宠爱亲昵的语气说着自己的爱人、露出若溺柔丝的目光,会苦口地教导劝说,甚至害怕伤了爱人的自尊心而收敛自己的脾气。

士兵脱下了戎装。就像老话说的,温柔乡英雄冢,郑克就是那个祸水。

锅刷完了,水龙头也关了。

段立还是有点不甘心:“为了郑克能变,为什么不能为了我?”

谢秋歧也不知道答案:“可能就是机缘吧。”他心里知道对不起段立,“对不起。”

段立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不喜欢,不算是对不起。”

谢秋歧知道他能理解。段立比他更理性。

“其实我是高兴的,”段立振作了一下精神:“总算你身边能有个人,也比你一个人强。不管这个人是谁,只要你自己觉得好就行。我尊重你的选择。祝你们能长长久久。”

谢秋歧和他拥抱:“谢谢你,阿立。”

郑克醒来床边已经没人了,他撑起身体清醒一下头脑。有人打开门,食物的香气先卷进来,男朋友靠着门口朝他挑眉打招呼:“早,帅哥。”

郑克会心一笑,去扒拉托盘里的大碗,肚子里馋虫全被勾出来:“这蛋煎得太有水准了。”

“先去刷牙。”谢秋歧拍拍他的头。

郑克叼着牙刷满口泡沫还在问:“我怎么睡了这么久?你也不叫醒我。”

谢秋歧一边吃东西一边看手机:“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

趁着刮胡子郑克把段立和他的分析简单陈述了一遍——

“我实在是觉得郑士华死得蹊跷。”郑克得出结论:“还是再等等警察那边的尸检结果吧。”

谢秋歧赞同:“倒是大把人迫不及待地等着你露面呢。庄英凯、何连珠还有你那些叔叔伯伯们,满世界地在找你,郑士华突然死了,公司里没有个主心骨,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现在就露面?会不会有风险?”

“风险倒是谈不上,就是接下来你可能没有多少自由。”

“见面肯定是要见的,但我不想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那就你来定吧。还有你们家的房产,律师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接下来要等着郑克的事情太多了,公司的控制权、家里的财产、新闻媒体的应对……都希望郑克能有个表态,郑氏这么大一个摊子,总得有人接上手来。郑克不可能不面对。

但郑克犹豫了,就好像追逐了太久的东西突然有一天放在他的面前,只等他伸手就能够到,他又有点不确定,不知道该不该拿,甚至不确定这些东西是不是他应得的。

事情比人想象中顺利的时候,难免就会心虚害怕。

“缓缓吧,让我理清个思路。”郑克冷静地想:“美国还有一大摊子事儿呢,还要回去处理吧?这边还是先等警方出了结果,盖棺定论了,再谈什么公司家族的事情。”

谢秋歧的建议是:“你可以先给庄英凯打个电话,问问他的想法,公司肯定有个过渡期,一两年都是正常的,看他能给你出什么主意,既是尊重元老,也是给他老人家定心丸。这段时间,老人家暗度陈仓,也帮了我们不少忙,该感谢的要感谢。”

“好,”郑克赞同:“就凭他救了段立,也应该上门好好道谢。”

谢秋歧直笑不语。郑克走过来看他戏谑的表情,露出疑惑的眼神。

“干什么?”他怀疑自己下巴上泡沫没洗干净:“我又说错啦?”

谢秋歧摇头:“没有。你说得很对。”

郑克亲掉他嘴角上的番茄酱:“我知道段立对你的重要性,我不会要求你什么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担心我。我能调整好。”

谢秋歧调侃他:“装贤惠啊?”

“我用得着么?”反正已经装了,干脆就把大尾巴狼装到底。郑克耸肩:“段立也是我大哥,为我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现在是郑家的接班人,我不该好好对他?传出去我郑克成什么了?你别以为你面子多大,我现在是站在公司和家族的角度上想问题。”

谢秋歧也不拆穿他,憋笑憋得辛苦:“好,你想得对。”

债多不压身。郑克干脆不去考虑工作:“我们出去玩吧!叫上安德鲁和德尔一起。”

“现在?去哪里玩?”谢秋歧问。一时间他还真没想出来澳门有什么地方好玩。

郑克比他会玩:“交给我。”

四个人吃了饭,放弃了开车,坐上巴士往郊区跑。

这时候正赶上了晚霞,铺锦的天光,云像打散在西红柿汤里的蛋花。过了路环岛,从黑沙滩再往南边走,旅客的身影越来越少,只剩下金色的山壁和白色的沧海。风声猎猎,涛声澎湃而威严,雪浪一鼓作气用力撞击礁石,脚下的石板震动了,顷刻间有山崩地裂的错觉,可潮水退下去,山依旧在原地。一次不成功,又来第二次,后浪推着前浪,永不疲倦地做那愚公一样的移山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