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被牺牲的原配(15)(第2/3页)

政府势弱,警务司也强不到哪儿去,也就敢冲平民老百姓耍耍威风。他们背靠大树好乘凉,向来是不惧的,冲破了重重阻碍直奔第一死亡现场,连一个眼神都没给那些警员。

警务长急得大吼:“不许动,前面不许进,谁再动就开枪了!”

却没一个人鸟他,记者都扛着照相机继续往前冲,生怕比别人慢一点。

开枪?

嘿,你倒是开啊!保险栓都不敢拔,在这儿吓唬谁呢?当他们都是三岁小孩好哄骗啊?

唐沅叫了人来为谢舒仪收敛尸体,她爹娘还想再拦,却被几个彪形大汉一瞪,都不消多说什么,他们就软下腰来。

正如谢舒仪所想,警务司的人可以忽视她,却没法忽视那些记者,没法忽视唐沅这个宜新老板。

于是那对一心拿女儿换彩礼的夫妻被警务司的人带走,他们的脸在记者的镜头下暴露了个干干净净,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面临千夫所指和牢狱之灾。

谢舒仪想要的结果终于还是到来了,代价却是她的生命。

殡仪馆的人把谢舒仪的尸骨收敛在临时的玻璃棺里运了回去。自杀身亡的人是不讲究那些繁琐冗长的丧葬礼仪的,何况谢舒仪在这世上也再没有什么亲人。

她的尸体当天就被火化成灰,安置在一个小小的骨灰盒里,等着第二天下葬。

戚庭光哭过一次后已经平静许多,沉默地看着那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安置好谢舒仪后随唐沅回到了家。

吴绮主动去挨着她睡,小姑娘模模糊糊地睡过去,半夜又突然惊醒,一个晚上都在反复的惊惧不安中度过,第二天就生了病,发起了烧。

唐沅请了医生上门,亲自给小姑娘兑药熬粥。她昏睡了一个上午,日中刚过却又挣扎着爬起来,要去殡仪馆送谢舒仪最后一程。

整个班的女孩子都到了,大家穿着黑色衣服,肩膀上别一朵白花,沉默地看着大厅里临时布置出来的灵堂,谁也没有说话。

谢舒仪的葬礼静默而有序,外头却因为她的死又热闹了起来。

几家大报纸都跟约好了似的,纷纷把“亲生父母逼死女儿”的耸目标题放到了头版头条。

这几家大报纸都是商业性质,本就是以赚钱为最终目的,唐沅这边银子开道,他们那边便不会给她找不痛快,刷刷刷下笔如神,在原有的基础上又自由发挥了一通,几乎把那对夫妻塑造成了十世大恶人,顺便还暗戳戳踩了一脚警务司。

这时候的人是麻木愚昧的,却也是单纯炽热的。谢舒仪短暂悲惨的一生显然带给了他们极大的冲击,尤其是那些尚且身处象牙塔的年轻学生,一个个更是义愤填膺。

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打碎给人看,谢舒仪美丽温柔,知书达理,却在最好的年华被亲生父母逼死,显然完美符合悲剧的所有标准。

于是不断地有社会团体发声,要求给那对夫妻判重刑,谢舒仪毕业高中的学生甚至跑到警务司门口静坐,要求政府还谢舒仪一个公道。

谢舒仪的骨灰盒从殡仪馆运往城西公墓,竟也有素不相识的人等在公墓门口,希望给这位可怜的女孩献一束鲜花。

唐沅和戚庭光参加完她的葬礼后回到家,小姑娘比以往所有时候都要更加沉默,喝了药后就去睡了,唐沅却独自来到书房,提着笔久久不语。

她想写点什么,发出一些什么声音,却觉得胸口沉闷凝滞得像是堵住了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得她窒息。有什么东西被埋在巨石之下,横冲直撞,想重见阳光。

它们尖叫着,撕扯着,似乎想冲破她的身体。她此刻看到的不止是谢舒仪,还有戚笑敢,还有草儿,还有千千万万生而为女人却被毒哑了喉咙的人。

她得为她们写些什么。

她闭了闭眼,把巨石之下的声音召唤出来,交给它自己手中的笔,然后冷眼旁观它在纸张上笔走龙蛇地落下字迹。

……

第三天新发行的《沪报》上,大家就发现,那个因为《草儿青青》和翻译《资本论》名噪一时的竹文又发表了一篇文章。

文章的名字叫做,《这个世界上没有女人》。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最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现在我决定告诉你,嘘,你不可以告诉别人。

“这个秘密就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女人。

“你不相信吗?真的,这是真的,这个世界上没有女人。街上走的那些长头发穿裙子的不是女人,它们是傀儡,是机器,负责洗衣、做饭和生孩子。它们生出的孩子也没有女人,只有男人。男人被长头发的机器养大,养大后再带回来一个长头发的机器,继续生男人。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运转的,我们的民族就是这么延续五千年的。这是真的。

“那女人去哪里了呢?来,我来带你看她们。……

“看到了吗?这儿有一个女人啊,那团在粪坑里沉浮的尸骨,她是女人啊。她是我的姐姐,她被妈妈溺死在粪坑里,那些蛆虫吞噬了她的皮肉,留下了雪白干净的骨头。你看她的骨头,多么漂亮啊。

“来,来,这儿有一个女人啊,那个穿暗红旗袍的,她是女人啊。她一个人走了这条小路,遇到了村里的二流子,她死啦。你来看她的腿,呀,呀,肠子从那里掉出来啦。

……

“这个世界上没有女人,这下你该相信了吧?咦,你问我吗?我不是女人呀,他们剁掉了我的手,砍断了我的脚,给我套上三寸的绣花鞋,又挖去了我的眼睛。你看,你看,我已经什么都没有啦,我只剩下一个子宫,这里长着一个男人。和你说完这句话,我的嘴也要被他们割掉啦。

“你看,你看,他们来啦。”

与其说这是一篇文章,不如说这是一篇精神病人的呓语。她用神经质却又天真无辜的语气指着那些死掉的女人,饱含欣喜的样子像一个迫不及待分享玩具的孩子。

可,这些真的只是毫无意义的呓语吗?

不是这样的,所有人都知道。

那些一出生就被杀死的女婴,穿裙子被奸|杀的女孩,嫁人后家暴至死的妻子……

她们不存在吗?

不,她们比比皆是。

似乎女人这一生就该为男人而活。他们为她的脚缠上裹布,弯折成三寸金莲的样子,让她足不能行;他们为她蒙上双眼,拿走所有的笔墨纸砚,让她目不识丁;他们割掉她的舌头,让她无法发出反对的声音;他们还为她套上枷锁,让她三从四德。

历史从来只是男人的历史,而对于女人来说,能够相夫教子就已经是对她们最大的恩赐。

如今到处叫嚣着革旧立新,那些所谓的自由平等却依然只是一句空喊的口号。每一天,在不知名的角落都会有死去的女人,如当初的草儿,如现在的谢舒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