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第2/2页)



火车穿越酒国市发出的铿锵声,给了他一些行动的灵感。他沿着道路,模模糊糊地感到自己在往火车站的方向走去。但横在他面前的,却是一条在暮色苍茫中流金溢彩的河流。河上景色很美,有几条彩船,咿咿呀呀地朝落日的方向滑过去,船上坐着的男女们似乎都是情侣,只有情侣才搂着脖子目光痴迷无言无语。船尾站着一位穿着古老衣裙的矫健女子,探颈引臂、划动大橹,搅破一河金琉璃,也搅起满河的腐烂尸体的味道与热烘烘的酒糟味道。侦察员感到她的劳动带着很多的矫揉造作,仿佛她不是在船上摇橹而是在舞台上表演摇橹一样。一条船滑过去,又一条船滑过去,一条一条又一条。船上客都是那种痴迷迷的情侣模样,船尾女都是那种矫揉造作模样。侦察员感到,船上客和摇橹女都仿佛是从一家专门学校里严格训练出来的。后来,他不知不觉地跟着船的队伍,沿着河边铺了八角水泥板的路面往前走。深秋的河边杨柳叶片凋零,残存的枝条上的叶子都宛若金箔剪成的,美丽而贵重。跟着船行走的丁钩儿,心境逐渐平静,把人间的烦恼事一件件逐渐忘却。有人走向朝阳,他走向落日。

河流拐了弯,眼前出现了一片比较宽阔的水面。许多古旧的红楼里,已是一窗窗灯火。船一只只傍岸泊定。那些痴男恨女们,鱼贯上了岸,消逝在繁华的街市里。侦察员也进入街市,感觉到一种虚假的历史气氛。街上行人,都像鬼影子一样。这种飘忽不定的感觉使他身心轻松,他感到自己的脚步也飘起来。

后来他随着人流进入一座娘娘庙,见一些漂亮女人跪在粉面朱唇的金身娘娘膝下磕头。那些女人都把屁股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他入迷地观赏着那些尖尖的鞋后跟,看了好久,满脑子都是鞋后跟踩出来的坑坑洼洼。有一个剃着光头的小和尚,拿着一个弹弓,躲在一根柱子后,发射泥丸,打磕头女人的屁股,每打中一次,娘娘膝下就发出一声尖叫。尖叫过后,小和尚就双手合十,闭着眼念佛号。丁钩儿想不明白这小和尚是何心态,就上去,屈起中指,在那光头上敲了一下。小和尚一声尖叫,竟是女孩声嗓。数十人围上来,齐咤他耍流氓,调戏小尼姑,像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一样。一个警察卡住他的脖子,把他拎出庙门,往前一推,又在屁股上加一脚,丁钩儿一个狗抢屎,趴在庙前石阶上,碰破了嘴唇,动摇了门牙,流了一嘴腥血。

后来他上了一座拱桥,看到桥下水光闪烁,跳动着明明灭灭的灯火。水上漂着大船,船上笙歌齐鸣,恍若神仙夜游。

又后来他进了一座酒楼,见一桌周围,坐着十几位戴大沿帽的人在吃酒吃鱼。酒香扑鼻鱼香也扑鼻,勾得他馋涎欲滴。欲上前讨吃,又自惭形秽。后来他实在馋急,觑个空子,饿虎扑食般上去,捏住一瓶酒,抓起一条鱼,转身就跑。跑出好远,才听到后边一片喧哗声。

再后来他躲在一堵墙的阴影里,喝酒吃鱼,鱼只剩下刺,他把刺也嚼啐吞下,一瓶酒喝得底朝天。

更后来他漫游神逛,见水中繁星点点,一个大红月亮像一个金发婴儿跳出水面,水上乐声愈加响亮。循着乐声望去,见一艘巨大画舫,正从上游缓缓驶来。舱里灯火通明,一大群古装女子,在甲板上轻歌曼舞,鼓瑟吹笙。舱里十几位衣冠楚楚的男女,固定一张桌子,猜拳行令,喝琼浆玉液,嚼山珍美味。那些人吃相贪婪,男女都一样,时代不同了。张着血盆大口的女人吃个老母猪不抬头。丁钩儿看得眼都花了。画舫逼近,舫上人物,鼻眼可辩,口臭可闻。丁钩儿从中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有金刚钻、女司机、余一尺、王局长、李书记……有一张脸甚至酷肖他自己。他的亲朋好友、情侣仇敌似乎都参加了这吃人的宴席。为什么说是吃人的宴席?因为那最后一盘菜依然是一位端坐在镀金的大盘子里、流着油喷着香、脸上挂着迷人微笑的丰满男孩。

"来呀,亲爱的丁钩儿,过来呀……"他听到调皮而俏丽的女司机柔情的喊叫着,还看到她高举着的、频频招展的白色小手。在她的身后,伟岸的金刚钻俯身对小巧的余一尺耳语,金刚钻脸上挂着轻蔑的微笑,余一尺脸上浮起会心的冷笑。

"我抗议——"丁钩儿喊叫着,抖擞起最后的精神,对着画舫扑去。但他却跌进了一个露天的大茅坑,那里边稀汤薄水地发酵着酒国人呕出来的酒肉和屙出来的肉酒,漂浮着一些鼓胀的避孕套等等一切可以想象的脏东西。那里是各种病毒、细菌、微生物生长的沃土,是苍蝇的天国,蛆虫的乐园。侦察员感到这里不应该是自己的归宿,在温暖的粥状物即将淹至他的嘴巴时,他抓紧时间喊叫着:"我抗议!我抗——",脏物毫不客气地封了他的嘴,地球引力不可抗议地吸他堕落,几秒钟后,理想、正义、尊严、荣誉、爱情等等诸多神圣的东西,伴随着饱受苦难的特级侦察员,沉入了茅坑的最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