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第3/5页)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似乎来了很多人。小妖精抓起那块打破过壁灯的石头,躲在铁柳树后等待着。

门推开后,一个白影贴近墙壁摸索灯绳。小妖精瞄准那影子的上部,把石头掷去。白影子惨叫一声,身体摇晃起来,门外的人呼隆隆跑掉了。小妖精捡起石头,对准那白影子,又是猛力一击。白影子倒下去。

过了一会儿,门外射进了几道雪亮的光柱,几个举着手电筒的人闯进来。小妖精轻巧地溜到墙角上,趴在地上,闭上眼睛睡觉。

灯亮了。七八位高大的人先把那位头部受到沉重打击的白衣阿姨抬走,又把那昏过去的缺耳男孩、连同那只耳朵带走。然后,开始追查凶手。

小妖精趴在墙角上打着呼噜睡觉。一位白衣大汉捏着脖子把他拎起来时,他四肢挥舞着,嘴里发出嘤嘤的哭声,好像一只可怜的小猫。

清查工作进行得很不顺利。孩子们劳累一天,又饥又饿,又被小妖精折腾了一顿,此时早已因得东倒西歪,神志不清,清查凶手的工作只好在一片鼾声中结束了。

白衣们拉灭灯锁上门走了,小妖精在黑暗中得意地笑了。

第二天凌晨,太阳还没出来,房子里一片朦胧。小妖精爬起来,从衣服里掏出铜铃铛,使劲摇晃起来。急促的铃声把一些孩子惊醒了,他们蹲在地上撒尿,撒完尿歪倒再睡。小妖精翻白眼。

太阳出来后,房子里一片红光,大多数孩子爬起来,坐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哭。他们饿了。昨天夜里的事情在他们脑子里已经没有多少印象,小妖精费心费力培养起来的权威也几乎消逝干净。他的脸上显出无可奈何、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为了避免犯错误,我这讲故事的人,只好客观地叙述,尽量不去描写小妖精及孩子们的心理活动。我只写行动和语言,至于这行动的心理动机和语言的言外之意,靠读者诸君自己理解。我的故事进行得很艰难,因为小妖精千方百计地粉碎着我的故事,他确实不是好孩子。"其实我的故事快要结束了"。

早饭十分丰盛,有精粉小馒头、牛奶、面包、果酱,腌香椿芽,糖醋萝卜条,还有一桶蛋花汤。

送饭的老头十分负责地把各种食物分成等份,用碟子或是碗盛着,送到男孩们手边。小妖精也得到一份。他低着头顺着眼,不去触动老头儿,但老头还是特别地打量了他两眼。

送饭老头走后,小妖精抬起头,目光炯炯地说:

"同志们,孩儿们,千万不能吃啊,他们要先把我们喂胖,然后吃掉。绝食吧,孩子们,谁饿得瘦谁死得晚,甚至不死。"

男孩们根本不理睬他的煽动,或者根本理解不了他的意思,见到食物,嗅到美味,他们什么也不顾,拥上去,手抓嘴嚼,吃出一片响声。小妖精才要用武力制止这种愚蠢的举动,就看到一个高个子男人走进房子。他偷偷地看着那人的脚,端起那杯热牛奶,响亮地呷了一口。

他感觉到那男人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便更加努力地喝牛奶,吃馒头。他故意把手和脸弄得脏乎乎的,还从喉咙里挤出一种呼呼噜噜的声响。他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贪吃的傻瓜。他听到那男人说:

"小猪崽子!"

那两条石柱子一样的粗腿移到前边去了,小妖精抬起头,盯着那人的背。他看到那人生着一颗椭圆形的长头,几缕卷曲的黄头发从白帽子里露出来。那人转过脸时,小妖精看到他脸色红润,鼻子油汪汪的,好像一只涂过猪油脂的奇形怪状的菱角。他面带着油滑的笑容问:

"孩子们,吃饱了没有?"

大多数孩子说吃饱了,也有的说不饱。大个子男人说:

"亲爱的孩子们,一顿不能吃太多,否则容易消化不良。现在,我们出去做游戏,好不好?"

孩子们眨巴着小眼,不回答。男人拍拍头说我胡涂了,忘了你们是孩子,不懂得何为游戏。我们出去玩老鹰捉小鸡好吗?

孩子们齐声叫好,跟着那男人,一窝蜂拥到院子里。小妖精好像极不情愿,慢吞吞跟在最后头。

游戏开始,那长鼻子男人选定小妖精当鸡婆——也许是他的红衣服特别眩目——小妖精身后,拖着一大串孩子。长鼻子充当老鹰。他扎煞着两只胳膊,摹仿着老鹰振翅飞行的动作,瞪着眼,龇着牙,嘴里发出呀呀的怪叫声。

老鹰忽扇着翅膀,在低空飞行着。它的鼻梁弯曲着,鼻尖触着薄薄的上唇,双眼放射出阴鸷的光芒。这的确是一只凶猛的食肉禽。它的黑暗的影子在孩子们头上晃来晃去。小妖精紧张地盯着它那两只痉挛的利爪。它时而落在如茵的绿草上,时而腾飞起来,它不慌不忙地游戏着孩子们,等待着时机。食肉禽其实是一种极有耐心的动物。进攻者总是处于主动的地位。防守者精神高度紧张,连一秒钟也不敢松懈。

老鹰发动了一次电一般的攻势。小妖精奋勇扑向队伍的尾巴,用脑袋、用手爪、用牙齿、把一位陷入鹰爪的孩子解救出来。孩子们兴奋又恐怖地尖叫着,逃避着老鹰。小妖精灵巧地跳动着,挡住老鹰的道路。他的双眼放出的光芒比鹰眼的光芒还要锐利。老鹰不由地怔了怔。

又一次进攻开始了,小妖精用力前扑,摆脱了孩童队伍的牵扯。他的动作敏捷、准确,绝对不是孩童的身手。老鹰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小妖精就飞到了他的脖子上。他感到一种真正的恐怖爬上心头。他感到自己的脖子上伏着一只巨大的黑蜘蛛,或者是一只肢间生着鲜红肉膜的食人蝙蝠。他晃动着头颅,想把那孩子甩出去。他的行动是徒劳的。小妖精的尖爪子深深地抠进了他的眼睛。巨痛使他丧失了任何反抗能力,他衷嚎着,向前,立仆,像倒了一株枯树。

小妖精从那男人的头颅上跳起来,嘴角上挂着一丝应该说是又奸又邪又凶残的笑容,走到孩子们面前,说:

"孩子们,同志们,我把老鹰的眼珠抠出来了,他看不见我们了。孩子们,游戏吧!"

被抠出眼珠的老鹰在地上滚动着。他的身体时而造成一座拱桥,时而扭成一条龙。他双手捂着脸,黑色的血从指缝里汩汩地流出来,好像一条条黑色的蚯蚓在他的脸上爬动。他哀号着,声音凄厉吓人。孩子们又习惯地缩成一团。小妖精机警地往四周看了看:庭院里空无一人,有几只白色的蝴蝶在草尖上哆哆嗦嗦地飞行。院墙外边有一支烟筒冒着汹涌的黑烟,一股浓烈的香味扑进小妖精的鼻孔。越是这样越显出老鹰哭嚎声的凄惨和尖锐。他着急地转了几圈,又一个飞跃落在了老鹰背上,那两只尖利的小爪子扼住了老鹰的喉咙。他的脸十分可怕,难以形诸笔墨。他的十根指头毫无疑问是深深地插进了那根肥胖的脖子里。小妖精插手人脖子的感觉是否如插手滚热的沙土或插手油滑的脂膏?我们不得而知。他是否体会到一种报仇雪恨的快感?我们同样不得而知。读者诸君永远比作者聪明,叙述者深信不疑。他拔出手来时,老鹰的叫声微弱了,一串串血的气泡从老鹰的脖子上冒出来,此起彼伏,老鹰的脖子里仿佛居住着几只喜欢吐泡沫的螃蟹。小妖精提着十根血手指,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