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第4/6页)



鬈毛青年与红裙子女人互相注视着,脸上的颜色黄惨惨的。青年掏出钱包,拿出钱来数数。转脸向红裙子:

瑛子,你还有钱吗?

我哪里有钱?只有几个钢镚!红裙子女人恼怒地说。

鬈毛青年满怀歉意地说:

狗大哥,我们旅行时间已很长,这是最后一站,只剩下四十三元钱,欠你七元,你留个地址吧,到家后我们给您寄来!

小伙子接了钱,用手指沾着唾沫,认真数了两遍。他挑出一张缺了一角的红色一元票,说:

先生,这张钱我不要!您拿着。我拿了四十二元,您还欠我八元。

又挑出一张肮脏的十元纸币,说:

这张太脏,我不要。你欠我十八元。

您好面熟……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您……红裙子女人眯着眼睛说。

小伙子哈哈一笑,说:

您一定是看花眼了,我在这里要钱要饭,已经十年啦!

您给我们留个地址吧!鬈毛青年说。

小伙子说:俺不会写字,你把钱寄给美国总统吧,让他转给我,他是俺舅舅!

小伙子对着漂亮男女深深地鞠了一躬,他们惊恐地蹦了起来。

先生,太太,还想听狗叫吗?我能学各式各样的狗叫。小伙子热情地问,现在是免费。

鬈毛青年眼泪汪汪地说:

不听啦。大哥,您是个好样的。

小伙子笑得前仰后合,转身到金菊和高马面前,低头一鞠躬说:

大哥大姐,施舍个甜梨吃吧,俺学狗叫学得口渴了。

金菊抓起一个大梨,赶快递给他。

他接了梨,为金菊和高马鞠了躬,学了一声狗叫。然后,大口吃着梨,鼻子里哼着小调,昂着头,旁若无人,扬长而去。

广播喇叭里又传出催促旅客去站台排队剪票的消息,红裙子女人和鬈毛青年拖着带轮子的皮包,急匆匆地走了。

金菊问高马:我们还不走?

高马看看手表,说:

还有四十分钟,我也很着急。

这时,长椅上再也没有人躺着睡觉了。大厅里人来人往。一个浑身颤抖的老头在乞讨。一个牵着孩子的女人在乞讨。一个头戴鸭舌帽,身穿中山服,手持半瓶啤酒的中年人站在读报栏前挥舞着酒瓶子演讲。他的衣襟上污迹斑斑,鼻子上去了一块皮,露着白白的肉。他的胸前别着两支钢笔。金菊猜想他是个干部。

他呷了一口酒,把酒瓶子晃晃,看一眼满瓶子的泡沫,他的舌头僵硬,下嘴唇似乎不会动:九评——苏共中央公开信——赫鲁晓夫说——史大林——你是我再生的父亲——中国话就是——史大林——你是俺的亲爹——用咱们天堂话就是——史大林——你是俺的亲大大——他又喝了一口啤酒,屈着膝,摹仿着赫鲁晓夫向斯大林求情的姿势。他说:可是——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赫鲁晓夫一上台,就把史大林烧了——同志们,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他又喝了一口酒,各级领导同志——务必充分注意——万万不可粗心大意——哇——一股泡沫从他嘴里奔涌出来。他抬起袖子擦擦嘴,说:九评——苏共中央公开信——

金菊如醉如痴地看着这个演讲的干部,听着他嘴里冒出来的从来没听说过的话语。她尤其喜欢他哆嗦着嗓子、弯曲着舌头说出来的史大~~林——她不由地笑出来声音,突然,她的胳膊被高马捏紧了,高马低声说:

金菊,毁了,杨助理员来了。

她全身一阵冰凉,歪头看到,杨助理员、瘸腿的大哥、虎背狼腰的二哥,站在候车室宽大的门口,往这里张望着。

她抓着高马的手,慌慌张张地站起来。

中年干部呷了一口啤酒,挥舞着胳膊喊:史大~~林啊,史大~~林——



大屁股吉普车在黄麻地边缘上颠颠簸簸地行进着,杨助理员伸手拍拍司机的肩膀说:

伙计,停车!

司机一拉车闸,吉普车怪叫一声,煞住了。

杨助理跳下车,说:

老大,你们不下来轻松轻松?

大哥推开车门,跳下车,往前一踉跄,站定,身体上下伸缩着。二哥推了一把金菊,说:

下去!

金菊的身外坐着高马,她的肩膀紧靠在高马的肩膀上。

大哥在车下喊:

下来!

高马弓着腰跳下车。金菊也被二哥推下车。

又是日上三竿时分,苍马县农民种植的大片辣椒遍地流火,一片血红。黄麻地坦荡如坻,一望无际,鸟儿无声无息地在黄麻梢头上滑翔。望着这些黄麻,金菊心里竟出奇地平静了。她好像早就朦朦胧胧地看到了今天的情景,现在,一切都清楚了,该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她的双臂被麻绳捆在背后。他们还客气,只绑住了她的手脖子。高马被五花大绑着,细麻绳深深地煞进了他的肩膀,使他的脖子长长地探出去。看到高马的样子,她心里很难过。

杨助理往黄麻地里走了两步,毫无顾忌地掏出xx巴,撒着尿,回头说:

老大,老二,你们姓方的都是些十足的窝囊废!

大哥张口结舌地看着杨助理员。

连妹妹都让人拐骗跑了,你们这些笨蛋!要是我,哼!杨助理员狠狠地瞪了高马一眼。

没用杨助理员再说什么,二哥就冲到了高马面前,攥紧拳头,对准高马的鼻子捣了一拳。

高马惨叫了一声,连连倒退三五步,才勉强站稳了脚跟。他的胳膊抽了抽,好像要抬手去抹脸。他一定被打晕了,忘记了胳膊已被捆住。

二哥……你不要打他……打我吧……金菊哀求着,往高马身上扑。

二哥飞起一脚,把她踢进了黄麻地。她和着黄麻倒下,打了一个滚,捆住手腕的绳吐噜噜滑开,她团起身,抱住了小腿。腿骨钝痛,她想这条腿大概断了。

饶不了你!二哥骂道,你这个臭不要脸的骚货!

高马脸色煞白,两道黑血从鼻孔里流出来。那血淅淅沥沥地流着,血色由黑渐变为鲜红。

你们……打人犯法……高马断断续续地说,他的脸上肌肉抽搐着,连嘴巴都歪了。

你拐骗人口,才是犯法!杨助理员说,你拐骗活人妻,拆散三对夫妻,该判你二十年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