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的风(第3/7页)



上午九点钟,潮水退下去了。沙滩上,四个守岛兵和冯琦琦围圈而坐。

“同志们,今天是小苏同志在十七诞辰。他基本上还是个小孩,可是他已经在这远离大陆的小岛上过了一年,晚上站岗,白天巡逻,一年四季,风霜雨雪,永远是那么欢欢乐乐,无忧无虑,我提议,为我们这个小兄弟的十七大寿,干杯!”李丹眼眶潮湿地说着,举起装满了白开水的搪瓷杯来。

“干杯!”四个搪瓷杯和一个铁碗碰到一起,水溅了出来。

每个人都喝了一口白开水,苏扣扣提议:“今天是我的生日,每人要出一个节目为我祝寿,行不行啊?”大家都点头答应。

“第一个节目,请副班长为我作首诗。”苏扣扣点将了。

“胡扯谈,我哪会作诗?”

“别谦虚了,‘副司令’,谁不知道你是大诗人,军区报上三天两头发作品。”向天嘴里嚼着冯琦琦拿来的巧克力说。

“好吧。”李丹双手搂住膝盖,默想片刻,低低地吟哦道:

我爱岛,

我爱岛上的风。

因为它永远眷恋着海岛,

即使去趟大陆,

也总是匆匆地赶回来,

像一个忠诚的守岛兵。

“这算什么诗?简直是大白话。”向天高叫道,“副司令,来一首有味的,关于爱情的。”

“这一首里就全是爱情。”李丹说。

“不假,全是爱情,那海风,不就像我老刘吗?即使去趟大陆,也是匆匆地赶回来。俺孩子他娘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刚会走路的小儿子扎煞着小手叫爸爸,当时我那心呐,全都是爱情啊!就像那大浪头淹没礁石,哗——!千百条小溪从礁石上往下流。我想,何必呢?守岛七年了,连儿子的义务都尽够了,该回去了。可俺孩子他娘说,海生他爸,只管走你的,别记挂俺娘们,我饿不着,冻不着,村里照顾得挺好,你就在那儿安心干吧。领导上不撵你走,你自己别要求往家走,……咳,俺那口子,真不愧是胶东老根据地的女人呐……”

“嗬,嗬,老刘,今儿是给扣扣祝寿,怎么又把孩子他娘给扯出来了?”向天不耐烦地说。

“说吧,说吧,老刘,我愿意听!说说大嫂是怎么爱上你的。”苏扣扣道。

“算了,不说了,还是给你祝寿。”

“那么,老刘,唱支歌吧,唱个山东小调‘送情郎’。”苏扣扣说。

“老刘,你行行好,千万别唱,你那嗓门杀人不用刀。”向天挖苦道。

“老刘,唱吧。”李丹说。

憨厚的老刘,脸上突然显得肃穆起来,他把两只大手放在膝盖上来回擦着,擦着,脸憋得红红的,吭吃了半天,突然抬起头。他的嗓音醇厚,唱起歌来其实非常好听:

送情郎送到大门外,

妹妹送郎一双鞋,

千针万线一片心,

打不败老蒋你别回来。

送情郎送到大路边,

妹妹掏出两块大洋钱,

这一块你拿着路上做盘缠,

这一块你拿着去买香烟。

这些年来,冯琦琦听过各种各样的歌唱表演,但那些衣着华丽的歌唱家的歌声里,都缺乏老刘的歌声里所蕴含着的真情和魅力,老刘的歌声唤醒了她心灵深处深藏不露的女人的温情,她感到自己好像在海浪上飘浮,而歌声就是托住她的浪花……

“老刘,你唱得太好了……”冯琦琦举起水杯,说,“我提议,为小苏的十七大寿,也为老刘的那位妹妹,干杯!”

“干杯!”

“该你了,老向,出个什么节目?”苏扣扣问。

“我?我说个笑话。有一个县官做寿。”

“不听,不听,说过多少遍了。”

“好,另说一个。有一个小伙子对姑娘说:”你要这要那的,不怕人家说你是个高价姑娘吗?‘姑娘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嘛!’”

“没劲。”老刘道。

“我再说一个,不信说不笑你们。”

“算了,老向。”苏扣扣说着,看了一眼李丹。

李丹脸色阴沉,额头上显出两道深深的皱纹。

“副班长,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触你的伤疤……”向天嗫嚅着说。

“副班长,这样的坏女人不值得留恋,她跟你离了正好,你要是不嫌弃俺胶东姑娘长得腰粗脸黑,就让俺孩子他娘给你介绍一个,保证贞节可靠。”

“那样,副班长可就回不了北京了。”向天说。

“回北京干吗?北京有什么好的?满街筒子是人,汽车来回窜,走个路都提心吊胆的,哪如俺胶东好,俗话说:烟台苹果莱阳梨,胶东姑娘不用提……”

“好了,兄弟们,为了小苏的十七大寿,干杯!”李丹举起搪瓷缸把半缸子水咕咚咕咚喝下去。

“小苏,我也要为你出个节目吗?”冯琦琦低声问。

“谢谢你,老冯同志,老冯,冯大姐,你就给我讲讲‘生存竞争’,‘最适者生存’吧……”

“一切生物都有高速率增加的倾向,因此不可避免地就出现了生存斗争,这种斗争是残酷的,你死我活的,而尤以同种间的个体斗争最为剧烈……而本种同性的个体间的斗争更为剧烈,其结果并不是失败的竞争者死去,而是它少留后代。雄性鳄鱼当要占有雌性的时候,它战斗、叫嚣、环走……雄孔雀把美丽的尾巴极小心地展开,吸引伴侣……总之,对于两性分离的动物,在大多数情形下,为了占有雌者,便在雄者之间发生了斗争。最强有力的雄者往往取得胜利。成功取决于雄者具有的特别武器,或者防御方法,或者魅力,轻微的优势就会导致胜利……这就是说,在自然界里,这是一条普遍规律……当然,不一定适用于人类社会……”冯琦琦面红耳赤地解释着。她忽然觉得,她奉之为人生信条的理论有着明显的局限性,对于人,对于这些兵,如果机械地套用和推论,那将要出现很多的不可解释的矛盾。

“你总算学聪明了一点,冯琦琦同志。有的男人并不一定使用他的‘特别武器’、‘防御方法’和‘魅力’,有的女人,也不一定去注意这些东西,人是动物,但动物不是人。”李丹说。

三个战士瞅着他们的副班长和面色苍白的冯琦琦,仿佛坠进了十里烟雾。而这时,明丽的太阳竞不知何时变得灰蒙蒙的了,有大块大块的铅灰色的乌云从东南方向滚滚飘来,雾蒙蒙的海面上开始涌起了一排排平滑的长浪,那长浪仿佛长得无边无沿,像一道道田埂追赶着向这片小小的沙滩涌来,海面上的鸟低低地盘旋着,惊恐不安地叫着。